余子清愣在原地,心绪久久不能平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之前见过,记载上的东西,跟封印里的真实情况,有偏差的,也见过偏差多的。 但是最多最多,就是癸丑城县守,为了袒护修行邪道的子侄,最后不得不将其子侄封印,以此来逃脱死罪。 发生的事情,主要情况,还是跟记载差不多的。 也没有出现过,明明记载着将其子侄封印,实际上却没有封印的情况。 顶多也就是为其罪责和行径,做了一番粉饰。 现在这里,余子清长见识了。 见识到真实情况,跟记载,完全不一样,说其毫无关系,颠倒黑白,也没什么问题。 他曾经还曾幻想过,丁卯纪年末期,起码还是有一些硬骨头的。 如今…… 余子清自嘲的笑了笑,烂透了,烂到骨子里了。 这里是丁卯两千三百五十四年的丁酉城。 而前面那个群鬼肆虐的灾难,是在丁卯一千九百年,也是丁酉城。 二者相隔区区四百多年,还都是姓司。 余子清已经可以想象到,那个封印里的郡守恐怕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这种颠倒黑白的手段,恐怕是传统艺能了。 老羊还说他坏,他算什么坏啊,跟这些人比,他简直就是人间圣母,浑身都散发着圣光的那种。 跟这些心黑到发臭的家伙比,余子清觉得自己真是单纯的像只雏鸟,不识人间险恶,不识人心恶毒。 “就因为这种破事,竟然还自己编个功劳,设下封印,我要把那个家伙,活活打死,对,活活打死!”
“你先消消气。”
老羊安抚了一下余子清:“先想想为什么,施家的人来,倒是正常,吴院首也来就不正常了。”
老羊眼神深沉,盯着暴怒的余子清看了几眼,看着余子清冷静了下来之后,老羊才沉声道。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但是我感觉到了,你受到大兑影响,越来越深了。”
余子清微微一怔,想要反驳,却有立刻陷入了沉思。 “你先别说话,我知道哪怕作为无关者,遇到这种情况,也会看的火气上涌。 我都想去打死那家伙,就图一个念头通达。 但,生而为人,有些事做不得,会火气上涌,和受到大兑影响,哪怕是同样一件事,性质也不一样的。”
“这个我懂。”
“你现在拿到多少大印了?”
“两个郡守大印,十六个县守大印。”
“这么快?”
老羊大为震惊,他拖延了那么几天时间,余子清就闲得没事干,拿到这么多了么? “难怪了,难怪我感觉你受到大兑影响很深了,站在大兑的立场上,你去打死那些家伙,便是天经地义,正的不能再正的正道。”
“我想了想,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哪怕有大兑的影响在,但我自省问心,所做所行,皆自本心。 我的意志也没有动摇,哪怕没有大兑,我也要去打死那家伙。 就图一个念头通达。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担心我如今手持大印太多,会被大兑国运推着走。 若是遇到我不想做的,大兑敢推着我走,我便让其万劫不复。 我从来没想过,一个目标,只有一种做法,还必须要一条道走到黑。 如今化解那些灾难,只是手段,不是我的目标。 若是有什么问题,我会果断放弃,将所有大印,包括安史之书都丢入地洞里。”
老羊盯着余子清看了半晌,暗暗松了口气。 国运、运势,一向是玄之又玄,只可意会,不可触摸。 很多宗门修士,很多家族,都只愿意闭门潜修,不愿意牵扯到神朝,就有其中的原因。 尤其是神朝国运,众生气运纠缠,红尘八千丈,最是能牵动人心弦,被其拖入其中,最终前路迷蒙,走火入魔者,那可不在少数。 走火入魔,也分很多情况的,若是魔念还好说。 可若是那种自己都看不到前路在哪,失去方向的家伙,可比入魔还要凄惨的多。 入魔,若是不严重的话,哪怕在饿鬼出现之前,虽然特别麻烦,起码还是有控制的办法,只要控制住,也有人最终战胜的魔念,将其驱逐灭杀。 虽然这数量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只要是做到这一点的,每一个都是能在历史之中留名的狠角色。 而这种全靠自己的方法,在饿鬼出现之前,就是最好的方法,只是致死率高到可以约等于百分之百而已。 老羊不怕余子清入魔,入魔对余子清来说,是家常便饭,爆发的一种常规手段而已。 他怕的是余子清,迷失了方向,那才是真正的走火入魔,谁也救不了他。 如今看到余子清的认知还非常清醒,手握十几个大印,还能说出让大兑万劫不复这种话,那就一定没问题了,还是原来的余子清。 “施家暂时不用管,可以通过他们,来追寻一下其身后的人。 我曾经猜测过,吴院首来这里,是为了获得大兑的封印之法。 因为那家伙的劫难快到了,我认为他渡不过。 当时我其实没有什么证据,只是为了诛他的心,乱其分寸。 那时候我也纳闷,他进入这里,难道是为了带走这里的九阶,亦或者是拿走什么宝物。 如今看来,我信口胡诌,恐怕正中他死穴了。 他进入这里,若是跟这里的郡守交谈,以这个郡守的德行,只要能离开这里,他必定敢借大兑的神朝之力,帮吴院首做一件事。”
“未必就是助其渡劫。”
余子清立刻摇了摇头。 “怎么说?”
老羊心神一跳。 “安史之书里,是封印的灾难不错,可是随着我在丁卯纪年末期,见得多了,我便知道,那并非只能封印灾难。 只不过是因为大兑强盛时期,法度森严,这封印的灾难,就必须得是灾难。 如果不然,只需进去看一眼,真相如何,一目了然。 到时候,施展封印的人,不但会死的凄惨,连身后名都会遗臭万年。 你看看脚下这个封印,还觉得他是在封印灾难么?”
老羊心里一沉,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是大兑的神朝封印,不只是能封印对大兑来说,是灾难的东西。 这种东西,必定会被滥用,而且到了丁卯纪年末期,其实就已经被滥用了。 你猜这里的这个郡守,若是脱离了封印,手执郡守大印,又是官定的郡守之职,还会大兑的封印术。 在大兑已经消失的情况下,他就算是出去了,也只能投靠吴院首。 到时候让他帮忙渡劫,他就得帮。 再让他做别的什么,他也得做。 纵然是做了,有什么代价,消耗的也是大兑的国运,对其他人来说,并无损失。 一些关键的地方,大兑的封印,的确好用,可以有一丝喘息之机,有慢慢思索,做足准备的时间。 大兑归来不归来,他们都已经得到了一部分他们想要的东西了。 而代价,却需要大兑去承受。 这种好事,你说,谁不愿意干? 之前在墓鬼洞天,出动了三个九阶,我觉得一点都不夸张了。 这里只来了一个吴院首,还有施家父子俩,我觉得都少了。 若我是背后的人,这里的这个丁酉城郡守司岚,就足够我尽全力将其救出去。 只要救出去,我就能利用他,获得十倍百倍的回报,却不用付出代价。 如此,你觉得呢?”
“还是先把他打死吧。”
老羊认同了余子清的话。 “要打死的可不止他一个。”
余子清带着老羊,向着丁酉城的郡守府走去。 甲子纪年的时候,郡守之中的强者,都有如同康向宇那般,都是一只脚迈入到了十阶门槛的大佬。 到了丁卯纪年末期,区区一个连八阶都不到的家伙,竟然都能执掌郡守之职了。 这差距真的可以说是直线暴跌了。 但凡这里的郡守司岚,稍稍再强一点点,也不至于能让老羊带着余子清,隐藏在暗中,安安稳稳的看了一个全程直播。 所以,余子清早就预料到,这个家伙出去之后的命运如何。 他还想等着他的后人,在大兑覆灭之后,将其救出去,想的真美。 真出去了,他也是如坐囚笼,难有自主的权利。 余子清来到郡守府外,单手拖着甲子城郡守大印,站在郡守府外,厉声暴喝。 “司岚何在,滚出来见我!”
镇守的卫士,看到那枚甲子城郡守的大印,一个个噤若寒蝉,非但没人敢上来问一句话,反而全部齐齐后退,生恐被波及到。 片刻之后,司岚怒气冲冲的从里面冲了出来。 当看到余子清,还有余子清手中托着的大印,顿时无数念头涌上心头,从沉沦之中苏醒,知晓了此处乃是封印。 他知道,他是不可能跑得掉的,但是稍稍感应了一下余子清的气息,再手托大印,向着四方感应,也没有再感应到第二个人之后,顿时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区区一个五阶体修,也能继任甲子城郡守之位了,大兑如今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了么?”
司岚哈哈大笑,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变得张狂无比。 大兑越弱,他就越是感觉自己安全了。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甲子城郡守卿子玉。”
“好,大乾十万大军围困,甲子城郡守卿子玉,前来化解灾难,陨落在此,朝廷肯定会记下你的功劳的。”
司岚面带笑意,光明正大的念出了接下来要记录的东西。 话音落下,便见一道乌光,贴着地面,从余子清身后飞起,直奔余子清的后脑而去。 余子清掌中的甲子城大印,顿时化作一道流光,自动飞起,悬在余子清头顶,垂落的光辉,融入到余子清的肉身之中。 那乌光冲击到余子清的后脑,便发出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化作一根死气秽气尸气交融的棺材钉,落在了地上。 余子清看了一眼那棺材钉,摇了摇头。 “堂堂一个郡守,竟然还用这种邪道的阴损法宝,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余子清吞下一颗魔丹,体表浮现出魔纹,气息直线攀升到六阶。 他盯着司岚,沉声道。 “我说过,我要活活把你打死,就得靠着一双铁拳,把你活活打死!”
脚下砖石崩裂,余子清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对方头顶、周身,同时浮现出三件法宝,护住其身体。 余子清的身形被强行拦在了三丈之外的地方。 长矛拳出手,劲力透体,轰在了其中一件法宝的防护上。 一丝丝裂纹不断浮现,其后的力量也在不断涌来,挡住余子清的一拳。 而一拳出手,余子清的身形再次消失不见,周遭浮现出一道道余子清的残影。 巨力轰击,不断的落下,消磨对方的劲力。 三息之后,吓了一跳的司岚,冷笑一声。 “什么时候,大兑需要体修作威作福了?”
他一手捏印诀,身旁一柄黄铜大锏浮现,他一手一指,便见那黄铜大锏骤然消失。 只是瞬间,便见那黄铜大锏浮现在余子清的头顶,当头落下。 碰的一声,大锏跟余子清的拳头碰撞到一起,黄铜大锏之上,道道符文浮现,一刹那,那黄铜大锏便似重若山岳,轰的余子清倒退一步。 劲力卸去,余子清脚下,便有劲力冲击而去,身后里许范围内,所有建筑、阵法防护,统统都在瞬间崩碎成齑粉,大地崩裂,一个扇形范围内,所有一切都灰飞烟灭。 司岚眉头微蹙。 若是寻常体修,哪怕是六阶,在他一锏之下,也应该当场血肉崩碎,横死当场了。 可是余子清却只是后退一步,皮都没有破。 余子清轻轻吐出一口气,身上的气血开始燃烧。 他不闪不避,硬扛着黄铜大锏,身形化作一片残影,拳头落下,如同阵阵连绵不绝的雷鸣。 十几息之后,余子清的气息越来越强,出拳的时候,力道也越来越大。 再次硬抗了一击,那纯粹的巨力,哪怕卸掉了一些,余子清也是忍不住感觉胸腹之中一阵翻腾。 他死死的盯着司岚,胸中翻腾的劲力,仿若要炸开一般。 他怒喝一声,身如弓,拳如矢,裹挟着全身劲力,还有胸中一口不如不快的恶气,尽数化作一拳。 嘭的一声巨响,如同雷鸣炸裂。 余子清的拳头,与司岚的法宝对轰到一起。 然而这一次,却见那法宝之上的灵光,只是微微闪烁了一下,绵绵劲力,仿若清风吹拂而过,穿透了法宝的阻碍,在法宝之后,骤然爆发。 劲力凝聚,仿若化作一个燃烧着火焰的拳印,骤然轰在了司岚身上。 霎时之间,司岚脖子上挂着的法宝崩碎成齑粉,他的身体也倒飞了出去,全身血雾喷涌。 他拿出一瓶丹药往嘴里塞,眼神微微颤动,惊骇不已。 余子清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练了这么久的锦岚秘术,终于把隔山打牛给练成了。 自第一门长矛拳之后,第二门炼成的锦岚秘法。 他现在心念、意志、肉身,完成了统一,前所未有的专注,就是为了活活打死司岚。 司岚倒飞出去的身形,尚未稳下,余子清的身形便后发先至,一拳又一拳的落下。 长矛拳,隔山打牛,轮番上阵,司岚身上的防御法宝,化作一道流光,笼罩其肉身,可是那光芒之内,司岚却已经鼻青脸肿,全身到处都是崩裂的伤口。 一直飘在半空中,隐匿了身形的老羊,微微松了口气。 现在用不到他出手了。 他看着状若癫狂,越战越强的余子清,暗叹一声。 锦岚山的这些体修,还真是越战越勇,死战之中,才能变强。 余子清学了那么久的隔山打牛,都只是稍稍掌握一点技巧而已,一直没法真正学会,真正入门。 如今,却看起来很简单的就真正学会了。 这一招可真是够离谱的。 防护法宝尚未击破,人却已经快被余子清打死了…… 幸好他也早就开始炼体了,不然的话,以后跟里长练手的时候,恐怕一个弄不好,他就被一拳打死了。 老羊没出面,也没阻拦,就任由余子清去发泄。 余子清需要有个家伙,让其出出心中恶气,散散胸中阴郁。 法宝防护之中,司岚已经面目全非,不成人形。 余子清的隔山打牛才刚入门,劲力也不够强。 不然的话,最初那愤恨一击,他就已经死了。 但就是还不够强,没法如同第一击那般,几乎让所有劲力都穿透了法宝防护。 司岚才会更惨,想死的痛快都不可能了。 殴打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那个法宝化作的灵光,竟然还没有碎。 可是其内部保护着的司岚,却已经意识模糊,连站都站不稳了。 余子清心中的怒火,也开始慢慢消散,全神贯注,忘却所有,去做一件事的状态,也开始散去。 他看着那摇摇晃晃,眼神都恍惚,不成人形的司岚,站在原地轻吸一口气,怒声大喝。 “丁酉城郡守司岚,玩忽职守,避而不战,以至于害死大兑援军将士过万。 篡改史书记载,粉饰罪责,编撰功劳,罪大恶极,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今,甲子城郡守卿子玉,褫夺其郡守之职,将其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暴喝完毕,余子清头顶悬着的甲子城郡守大印,骤然散发出一道光芒。 司岚身上,丁酉城郡守的大印,自动飞出,落入余子清掌中。 看到那大印飞走,司岚那有些意识不清的眼中,满是绝望。 下一刻,余子清的身形化作一道利刃,再次一拳轰出。 便见那法宝未破,其内的司岚,却骤然爆开,化作一团血雾。 他就这么被活活打死了。 余子清站在原地,平息了怒火,看着那法宝的光辉慢慢暗淡,却还未消散。 血雾燃烧,化作虚无,其内司岚的神魂却随之显化。 余子清眉头微蹙,继续出手。 硬生生将那失去力量来源的法宝,打的光辉暗淡,跌落到地上,才伸出一只手,直接插入到司岚的神魂之中。 一团黑色的火焰,在余子清的指尖浮现,将其神魂点燃。 “还想挣扎,那就遂了你的愿。”
黑色的火焰,点燃司岚的神魂,他挣扎着,却被余子清按着头,让其跪在地上。 慢慢的,他的神魂化作了黑色,变成了一尊满脸痛苦绝望,仰天哀嚎的黑色跪像。 “丁酉城里,如此多人,却被你一笔抹杀,全部成了战死之人,成了你的功劳,你怎么敢啊。 跪在这里受折磨吧,等到有朝一日,我将封印带出去了,再过三百年,你就能彻底死掉解脱了。 你该庆幸,如今我实力不够,不然我非让你跪够一元,遗臭万年。”
余子清飞起,向着城门的方向望去。 老羊在余子清身边出现,看着大开的城门,还有冲出去帮助援军的人。 “在你跟那个家伙交战开始,就有人去打死了司岚的狗腿子,打开了城门,去帮助援军了。”
余子清跟老羊一起,飞到城头看了一眼。 曾经的惨烈死战,如今依然惨烈,但是,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了。 胜了。 大乾白羽军被全歼。 有一个郡守府的将士,拿着三件法宝,两个储物袋,和一枚虎符,交给余子清。 “大人,这是最后剩下的东西。”
余子清拿起虎符,那虎符便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化作一只白虎,仰天咆哮了一声,看了余子清一眼,重新化作虎符的样子,静静的落在余子清手中。 余子清看了看储物袋,都是那俩大乾九阶的。 其内从灵玉,到各种丹药,材料,典籍,法门,应有尽有。 三件法宝,就是那三位九阶性命交修的护身法宝。 这是他们日日祭炼的主要法宝,如同剑修手里的剑一样。 纵然他们陨落了,法宝也有很大概率会存留下来。 一阔剑,一葫芦,一大旗。 “老羊,你认识么?”
老羊接过法宝研究了一下。 “阔剑是大兑典型的法宝,军中用的很多,能祭炼到这种地步的,却是从未见过。 而且他还有虎符在手,想来应该是统帅。 那红葫芦,其内是祭炼红砂三千钧,是可以磨灭人血肉,用在两军交战之中,乃是大杀器。 如今只是略有损耗,还能用。 至于这杆大旗,其实是魔道法宝万魂幡,应该是那个家伙,来阵前,用来搜刮战魂,壮大法宝。 只可惜,其内战魂都消失了,只是一个空壳子,法宝空有品阶,却没有什么威能。 先收起来吧。”
余子清将法宝收起,又翻了翻储物袋,将里面的典籍,都翻出来收走。 让老羊挑了些材料,剩下的丹药灵玉之类的东西,余子清将其丢给一个将士。 “拿给出战的人,分了吧。”
那将士手捧着储物袋,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惊慌。 “我不是司岚,拿去分了吧,谁该拿多少就拿多少,乱伸手的,我会让他们去跟司岚作伴,去吧。”
“赶紧去吧,别耽搁时间。”
老羊好心再说了一句。 至此,那将士立刻跪在地上,双目含泪,对着余子清磕了个头。 余子清眼疾手快,将其拉了起来。 “不用如此,我受不起。”
“大人,其实,我们已经八年,没有发军饷了,我们……我们其实并……”那将士有些激动,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去吧,谁该拿多少就拿多少,要是有多的,就按照功劳分了。”
余子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离开。 余子清其实想问,八年没有发饷,他们为什么还在死战。 可是这话,他觉得问出口了,是羞辱人家。 只是看着那些将士,让余子清知道,到了末期,烂透了,还是有一些人在努力挽天倾。 是啊,什么时代,总会有那么一些人的。 只可惜,丁卯纪年末期,这些掌权的家伙,却是真的烂透了。 全杀了肯定有冤枉的,隔一个杀一个,那肯定又会漏掉很多该死的。 站在城头,听着下面的欢呼声,余子清咧着嘴笑了起来。 当看到天边开始倒卷,预示着封印化解了,余子清知道,他喷人的时候又到了。 余子清看了一眼老羊,老羊立刻道。 “别让我看到。”
说着,老羊就自己钻进个储物袋里,顺便还从里面把储物袋封印了。 封印化解,化作一页书。 余子清拿出了朱笔,看着装死的安史之书。 “你别装死了,我知道,喷你也没用,我说话难听,你别介意。 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玩弄、羞辱的婊子,但你这本书肯定是。 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可以反驳我,我听着。”
安史之书装死,动也不动,躺平了任喷。 余子清叹了口气,也懒得说安史之书了,说它也没用。 他手握朱笔,看着那一页上司岚写的内容,愈发觉得刺眼。 最后直接用朱笔在上面画了个叉。 本来余子清是想直接将其涂掉的,但是想想算了,留着,留着让其遗臭万年。 他在下面写新的。 “丁酉城郡守司岚,玩忽职守,避而不战。 以至于害得大兑援军上万,死于城外。 为掩罪责,其封万民,言其战死。 放其家眷改施姓,叛入大乾。 其篡改史书,粉饰罪责,编撰功劳,罪大恶极。 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今,甲子城郡守卿子玉,褫夺其郡守之职,将其就地正法。 立其魂为跪像,立于郡守府,以儆效尤。”
写完之后,余子清盖上大印,让其尘埃落定,化作白纸黑字,再也无从更改。 他继续向前翻了几页,翻到有流光闪耀的那一页。 “既然杀了,那就多杀点,之前还以为是什么好人,现在看来,八成又是个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货色。”
余子清一手贴上去,进入到封印之中。 他出现在荒野里,敲了敲储物袋,老羊从里面钻了出来。 看着这片荒野,如同看到了曾经的荒原。 饿殍满地,道旁的骸骨众多,连鬼物都见不到了。 老羊看向远方,那里黑云汇聚,阴气冲霄,隐约还有交战的波动传来。 老羊带着余子清,一路飞遁,相隔百里的时候,已经能看到那边的具体情况了。 数不尽的饿死鬼,只是大概扫一眼,余子清就知道,数量比锦岚山的饿鬼还要多。 而那无尽的饿死鬼汇聚,带来的庞大鬼气阴气。 施家的老者,正与一个大鬼在天上交战,而他儿子,正跟一个身穿大兑官服的人,对战那数不清的鬼物。 鬼物汇聚到如此庞大的地步,就已经不是随手可以碾死的蝼蚁。 就如同人族的战阵,汇聚到一定数量之后,气息融合,如若一体,便有了以弱胜强的机会。 进来之前,余子清觉得,自己不能被情绪左右,就非要觉得他们都是坏人,这里的郡守也是坏人。 老子英雄,儿子混账的事情,也是常有的事。 进来封印的人,帮着化解封印,是很正常的事情。 然而,只是看到这里,才过去没多少天时间,就已经出现如此多的饿死鬼,余子清就觉得不需要看了,也不需要查了。 但凡这里的郡守司祝,没有那般混账,哪怕他只是昏聩无能,也不至于如此。 “我们怎么打死他们,却不让他们知道,是我们打死他们的?”
“你太高看他们了。”
老羊摇了摇头。 “吴院首可能会有什么手段,在临死的时候传出去消息。 但是施家,不是我小看他们,一个连进阶九阶,都不知道取了什么巧的货色。 我当着他们的面,打死他们,都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出的手。”
“我们出手打死他们,我觉得太便宜他们了。”
“你想做什么?”
“就让他们死在群鬼手里吧,这才是应得的报应。”
老羊看了一眼余子清,暗暗点了点头。 要是余子清控制不住自己,非要去亲手打死那些人,这个劫难结束之后,老羊便准备带余子清回去。 “别看我,我只是觉得,死在我手里,太便宜他们了。”
余子清向着远方望了一眼,丁酉城化作一个小黑点,若隐若现。 “我们去丁酉城吧,若是我所料不差,两个相隔几百年的灾难,这郡守之位,都成了他们家世袭的了。 我看他们似乎也僵持很久了,我就去添一把火吧。”
余子清以甲子城郡守的身份,进了丁酉城。 亲眼看着城中也是饿殍满地,还有人在收拢尸首,而仅仅半城之隔的另外一边,却依然是繁华依旧。 不但富户里,大鱼大肉,街上甚至还有在逛商铺。 余子清击杀了两个拦路的衙役,直奔粮仓而去。 打开粮仓,看到里面空空荡荡,老鼠进去了都得落泪,再看看郡守府内,还有人大鱼大肉。 余子清轻吸一口气,看着看守粮仓的小官。 “我不杀你,我知道你也没本事做到这一点。 你实话告诉我,粮都去哪了? 你可别说你不知道,所有粮食进出,不可能绕过你的。 你能活着,就证明你肯定参与了。”
“大人,我只是一个小官,我顶多敢小贪一点,我哪敢饿死这么多人啊。 是司大人,联合城里的粮商,将种的玉稻都卖到其他地方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忽然之间,大灾来临。 那粮商之前答应了运粮来赈灾,可是,他们却言而无信,直接跑了。 以至于这么短的时间,便饿死了这么多人。”
小官瑟瑟发抖,知道事发,哪敢去背锅。 “你是说,这粮仓里全部都是玉稻?哪来的那么多灵田?”
“丁酉城周围,原本的环境就好,不需要灵田,就能种下玉稻。 有灵雨洒落就行,只是亩产少了点而已。 那些农户种下玉稻之后,虽然产量少,但可以拿到这边换普通的粮食,比正常收成还要多。 他们自然都是愿意的。 只是……只是……” “只是今年,忽然出现大灾,他们连换普通粮食的机会都没有了,也没有余粮,府内也没有存粮,是吧?”
“是……” 余子清也不为难他,知道这个小官,其实只是封印里的一个投影,当时司祝封印万鬼,根本就不会带上他,他的结局只会是被灭口杀掉。 司祝做好了封印,就不会让外面有一个活口留下来。 到时候,封印化解,他只要做好打点,哪怕有人在封印内看到这一切,最终尘埃落定,真相也会被掩盖。 也就是到了丁卯纪年末期,这些人才敢这么干。 不需要灵田,就能种出玉稻,虽然亩产少,可是田多啊。 若是丁酉城附近的农户,全部种玉稻,那加起来的产量,就足以碾压灵田种出来玉稻。 那都是资源,都是钱,可以换成修士资源的钱。 余子清懂了。 所谓的大灾,恐怕也跟这里大范围种植灵植有关,那玉稻哪怕是最低级的灵植,那也是灵植啊。 如此大范围的种植,补给却跟不上,抽取的便是本地的灵气和生机。 最终结果就是收成没有了,环境也毁了,最后农户却连果腹的余粮也没有了。 整个丁酉城附近,所有的粮食加起来,恐怕都不足以不让这里饿死人了。 余子清站在原地,拿出丁未城郡守、甲子城郡守、丁酉城郡守大印,将其一字排开。 其下还有十六县守大印,一字排开。 “大兑啊,你要是还想存在下去,那便听好了。 以三郡守,十六县守之名,以我之名,褫夺丁酉城郡守司祝职位。”
霎时之间,所有的大印,齐齐亮起。 一道光柱冲天而去。 远方的战场,一道光柱轰然落下。 轰在了司祝手中的大印上。 他手中的大印,轰然崩碎,化为虚无,其内所代表的一切,都被那光柱裹挟着消失不见。 而另一边,余子清手中的丁酉城郡守大印上,光芒流转,将其吸纳。 余子清收起所有的大印。 遥望着天边。 战场上,司祝的力量骤然暴跌,他口吐鲜血,整个人如同瞬间老了二十岁。 谁……大兑都不在了,谁能褫夺我的职位? 可惜,他不会明白了。 他与施家那中年人,鏖战群鬼,可是他这边出现了破绽,立刻被漫天鬼气淹没,无穷无尽的鬼物,扑上去。 他的肉身被一丝一丝的撕碎,碎尸万段都算是低估了。 他的血肉被拆解,骨骼也被碾碎咬碎,甚至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有意识存在。 等到他的身体被彻底撕碎到再也不能撕碎的时候。 漫天阴气鬼气,将其神魂淹没,在撕扯出来,继续撕碎咬碎。 凄厉绝望的惨叫声,被群鬼的怒吼声淹没。 一时之间,胜利的天平开始倾斜。 余子清的阴神睁开眼睛,看着战场的情况。 看着施家的中年人,越来越处于下风,看着群鬼围着他,一点一点的将他的力量耗尽。 施家老者,正与那大鬼交锋,他看到自己的儿子快要落败身死,立刻想要回援。 “果然是取巧上来的,他竟然都看不出来,战况到如今,他和那大鬼,谁退后一步,谁气势落一步,便是一步退,步步退的结果,他死定了。”
老羊一脸平静的说出这些话。 余子清也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不需要鲜血来洗刷冤仇,那些鬼物需要。 他见过无数的饿死鬼,知道饿死鬼若是寻常时候,都会很平静,也不会害人,甚至有些时候,饿死鬼还有意识的话,还会帮助那些没饿死的人,不让他们饿死。 必定是有余子清还不清楚的,更多的人祸,才会让这些饿死鬼怨气冲天。 甚至于,还能汇聚群鬼的信念与力量,硬生生的催生出来一个九阶的鬼物。 能让这些饿死鬼,如此同仇敌忾,万众一心。 那究竟是什么祸事,余子清觉得自己已经没法想象出来了。 战况果然跟老羊说的一样,气势开始被压倒,结局就注定了。 施家的中年人尚未死去,那施家老者便已经被大鬼压制,毫无章法,全凭本能的战斗,却压过了对方的各种法宝。 因为一方怕死,一方不怕死。 那老者节节败退,也顾不上去救他儿子了。 只是一个时辰,便见其力量开始衰退,被那不知疲倦的大鬼强行碾压,毁其肉身,将其神魂放入掌中,一点一点的碾碎。 战局到了这里,就已经结束了。 余子清不知道施家的人,除了要将他们的先祖带出去之外,还想得到什么东西。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想要的,都拿不到。 看着那漫天鬼气包裹着那中年人的身体,那个九阶大鬼,就要过去彻底结果他的时候。 余子清悬在丁酉城的上空,对着那大鬼招了招手。 那身高数千丈的大鬼,迈步走来,眼中戾气横生,似乎还想出手。 “你若是失去理智,对我出手,你便再无解脱的一天了。”
大鬼压制住了心中的暴戾,身形慢慢的缩小,化作一个中年男人的形象,走向余子清。 “你是谁?是你帮了我们?”
“是我帮了你们,因为我也想看着他们去死,我觉得由你们出手,可能会更好一点。 但是你有想过,报仇之后么? 这里是一个封印,你知道么?”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是封印,也没想过报仇之后,我只想着报仇。”
大鬼沉声说道。 “我刚才探查过了,我知道是因为种玉稻,也知道城里已经没有存粮了,但我还有一些不清楚。”
“你想问为什么他们如此怨气冲天么?”
大鬼指了指远处的群鬼,哈哈大笑。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大灾来临之前,郡守派人去收缴刚收成的一部分玉稻,却借口粮食会分别发放,数量太多,会晚几天。 然后,大灾来临,他们手里,不但没有了那一点点玉稻,连粮食也没有。 只是半个月,便有大批大批的人饿死了。 你说为什么他们为什么怨气冲天?”
“就这么杀了他,便宜他了。”
“便宜,我们才不会让他这么容易死了,他的血肉,他的神魂,会保存在每一个饿死鬼那里,不让其湮灭,直到有一天,所有的饿死鬼全部都死了,他才能死!”
“如此甚好,不然我都觉得便宜他了。”
余子清露出一丝笑容,看来催生出来的大鬼还是有本事的,而那些饿死鬼对司祝的怨念,会不让司祝彻底解脱,怨念不消,司祝永远也别想解脱。 “若是报仇结束,你们愿意化作饿鬼么?可以再次吃到东西,也可以离开这里。”
余子清的阴神出窍,对大鬼发出了邀请。 只是普通的饿鬼,余子清如今可以给所有饿死鬼选择的机会。 像巫双格和恻恻那样的,暂时是没机会了。 大鬼感应着选择出现,他回头看了看群鬼。 余子清看着对方,再次发出邀请。 “我曾经也饿死过,我知道,没人想当饿死鬼的,也没人想饿死,我希望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也希望你们愿意转化。”
“报了仇,我也不想他们跟我一起,在这里沉沦,永无解脱之日,只是,死了一个司祝,还有其他人,都还逃了。”
“这大兑的封印还有很多呢,还有很多,如同司祝这样在封印里逃避罪责,想要糊弄过去的家伙,你们若是愿意,我带你们去杀人,哪怕你们不愿意转化都可以。”
“我能感觉得到,我若是转化,我便会失去如今的力量,我的力量都来自于他们,我不想转化,我只想报仇,只要你能带我报仇,我们就跟着你。”
“除了司祝,那些商人,还有其他人,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他们说不定就是藏在某个封印里,等待着归来,我带你们一起,去杀光他们。”
余子清拿出了那面万魂幡,插在地上。 “怎么选择,看你们自己了,还有剩下那个家伙,记得留下一点生机,只要不死就行,我有用。”
大鬼离去之后,老羊看着余子清。 “你真的要带上这里起码上千万怨气冲天的饿死鬼?”
“他们想杀光那些人,消解怨气,我也想净化一下安史之书的封印,为什么不带?”
“你不怕失控么?”
“这封印里,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依然没有失控,没有滥杀无辜,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至于群鬼,若是他们能忍得住,能掌握分寸,折磨完之后,却不杀了那个施家的人。 能的话,那我就带,全看他们自己。”
“你又打什么主意?你可别玩火。”
“我得为长远考虑,那九阶死就死了,可若是来一个死一个,以后还会有人来么?”
“这……” “当风险太高,他们觉得收益,不足以去冒险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再来了。 这里已经死了两个了,包括一个院首。 而我,就要将这里化作一个大坑,要让他们陨落十个以上的九阶。 不然我心有不甘,我们家,不能白白被人针对了,我也不能白白背上风险。 我要留下鱼饵,让他们看到点希望,顺便,对其身后的人做一点点试探。”
十几天之后。 大鬼迈步行来,将一个昏死过去,不成人形的人形东西丢在地上,看着余子清。 “我留了他一命,但是他也废了。”
“刚刚好。”
余子清拿出一页纸,一缕微弱的怒火点燃,伴随着一缕黑色的火焰没入其中,余子清伸出一指,将那一缕黑红的火苗,没入到施家那中年人的体内。 这本来是余子清拿来备用的,他能用到的安史之书,能用得了的,屈指可数,目前就这一页最好用,可以随意的调整力量的消耗。 留下那一点点种子,余子清对大鬼点了点头。 大鬼拎着人飞走。 片刻之后,群鬼化作洪流,伴随着大鬼一起,没入万魂幡之中消失不见。 余子清向着远方看了一眼。 远方,施家的中年人,艰难的睁开一丝眼睛,他再也看不到群鬼了,只有一些鬼气和怨气残留,却也在急速消散。 同一时间,他感应到了一股力量加持在他身上,似乎要带他出去。 他艰难的站起身,顺从那股力量,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余子清拿出大印,将万魂幡收入到大印之中。 “这所谓的灾难,该结束了。”
世界开始倒卷,老羊心领神会,自己钻进了储物袋,还顺手在里面封印了起来。 回到了虚空,余子清站在那一动不动,静静的等着。 而外面的石壁上,施家的中年人,死死的扣住了石壁,一点一点的爬了上去。 他坐在地洞边缘,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步履蹒跚的向外走去。 “我还没死,我也不能死,早知道,让先祖去死了,能消弭那些鬼物怨气,让其消散,我爹也不会死了。 我得回去,就差这么一点点,就差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