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人没说对,下面的将士并未走,是正在离开。近八百将士,赶着六千多匹马,陆续从后面的草地远去。不少马背上驮着一些包裹麻袋,里面装的不是粮食就是一些人的家当。看得有些人受不了,一个满脸红痘的壮年都头对洪岩说:“将军,我们这就下山去和他们拼了。绝不能放他们走,我们所有东西都在马背上。要是他们走了,我们不被饿死也会被冻死。”
“曹勇说得是,”另一个中年都头附合:“将军,我们下去和他们拼了。我们的人数还要多过他们,他们要顾那些马,我们不一定会输。”
洪岩脸色阴晴不定,一看就是心里非常犹豫。他这两个手下说得不错,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们从拥有数千匹马、身家上百万到一无所有,差点连命都没了。如此大的落差,现在暂时安定了,让人有些受不了。韦宁说:“大家千万别上他们的当,这一定是韩㣉的计,想诱我们下去和他们拼命。”
韦宁说的也有可能,大家暂时没再开口,一直看到下面的所有人,消失在他们视线中。四周他们这座山最高,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下面的人消失在他们视线中是什么概念?有些人开始不相信韦宁的话了。一个中年山贼小头目说:“不像是诱我们下山啊!他们走的是丈原方向,看样子是想绕道去哈莫特部。二当家,现在是好机会,我们快下山?”
现在的确是非常好的机会,他们的视线里再无一个人和马的影子。一共有三条路,他们这里的左边是去哈莫特部,右边是去格尔木。后面是去丈原,从那里可以绕道去哈莫特部。要是他们现在下山走左或是右边,能轻松离开。当然,只限于离开此地。大家傻傻对着空无一人的山野又看了一会,洪岩说:“他们离开也说得过去,刘延鹤不是说金国那边快打过来了。韩㣉是朝廷重臣,不可能为我们在这里耽搁时间。柯兄,你觉得如何?”
此时柯大恶也没辙了,他想过不少,就是没想过韩㣉会如此干脆离开。留在这里只能等死,离开还可以拼一拼。现在人家都走了,再留在这里实在说不过去。柯大恶问:“丈原那边我没去过,他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到哈莫特部?”
“那条路我走过几次,”一个中年都头将话接过去:“他们赶那么多马,至少要一天多的时间。”
“一天多?”
柯大恶看了洪岩两人一眼:“无论如何,这次我们都要离开。我们去哈莫特部,一天之内绝对能赶到。”
“去哈莫特部?”
韦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们去哈莫特部送死吗?韩㣉明显是去那里,从那里回西和州。我们去那里,正好被他们逮个正着。”
洪岩虽未说话,一脸惊讶看向柯大恶,柯大恶叹声说:“现在我们吃的,最多只够四天。要是去格尔木方向,途中没几个部落。有些部落,凭我们这点靠脚走路的人,去也是送死,去那里可能会饿死在半路。我们不是还给哈莫特部留了些粮食和牛羊?抢光他们的吃食,走金国方面,能够拖到那里。”
众人被柯大恶说得心服口服,他们都能想到,要是再深入吐蕃里面。这里地广人稀,他们现在又没了马和粮食,很可能是死路一条。去金国当然更好,又近又繁华。韦宁问:“柯兄,我们现在什么都没了,金国那边会接受我们吗?”
“有这么多现存的兵源,他们只要不傻,一定会接受。”
柯大恶没再耽搁时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高原的夏季,很适合人居住。大自然仿佛安装了一台无形的巨扇,无论在哪里都能感受到凉爽的风。广阔的地貌虽有起伏,起伏不大,仿佛大海中的波浪。柔和的曲线,很能激发一些人的艺术感。再好的风景,对此时的韩㣉来说都没心思欣赏。此时他们在一座大山坡下,从后面看,绝对看不到他们。没有不死人的战斗,昨天晚上一战,他们杀了三百六十多人,损失七人,需要医治的伤员二十六人。他们军中有不少人都懂点医,特务营、火头军的医术还不算不低。但外面的条件太差了,在来这里的路上,又死了一个兄弟。如此战绩,放在其它军队非常难以想象。他们的对手大多是正规的军人,还是比较精锐的骑兵,虽然那些骑兵没有在马上一战。韩㣉对这一战并不满意,他们是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人数比对方多了大半,又是打对方一个突然袭击。他们最大的优势,是五个队全用猛将冲击,比如杨阳一人就杀了二十个山贼。就算那些士兵,也都是都头队长之类的绝对精英。仍死了八人,让他有些难以接受。现在韩㣉就在死去的八个弟兄面前,大家已经哀悼完,他在想如何处理这八具尸体。现在是热天,运到京城去有些不现实。但这些人基本上都有家人,尽量给他们的家人带去。“等会将这几个弟兄运到哈莫特部,将他们火化后带回京城。”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折健行点点头:“平时军队打仗牺牲的将士,多半就埋在战场附近。火化后将骨灰带回去,也算是对他们的亲人有了一个交待。”
他们从尚明臣那里知道,金国即将南侵,这种事以后会越来越多。每一次仗,可能都会有些熟悉的面孔,在他们面前消失,韩㣉暗自叹了声:“除朝廷的二十两抚恤金,每家另给五十两。这些弟兄的骨灰,我准备和他们的家人商量一下,本着自愿,不送回他们的老家。”
宋朝廷有规定,每个死亡的士兵,可得二十两银子的抚恤金。这已经不少了,比起唐朝时期还要多。韩㣉另加五十两,让众将士很欣慰,众将中年纪比较大的何龄问:“为什么不送回老家?他们的家人怕是不会同意。”
将心比心,这事落到韩㣉自己身上,恐怕也不会同意,所以他没有硬性规定。“我想上奏朝廷,在京城附近建一个大型的墓地,专门用来埋葬我大宋牺牲的将士。每年由朝廷、军中组织人祭祀,让他们能永享香火,受人敬仰。”
“将军此法好,”折健行说:“朝廷只有太庙,南渡后还从来没建过忠烈祠。要是建个如将军所说的忠烈祠,不一定是将士。任何为国捐躯的人,都可以葬在那里。这是莫大的殊荣,许多将士的家人应该都会同意。”
韩㣉提出此事,将大家的伤感也冲淡不少。雍子先说:“此事还有许多好处,能激励更多的人,提升军中士气。许多将士并不怕死,要是死后能享如此殊荣,他们更能为国拼死奋战。”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大家七嘴八舌,将这事补充完整。杨康的见识不错,说出一件事:“在汴京时朝廷有忠烈祠,南渡后也有人提过重建。一些人以“将士无能,痛失中原之地”为由,阻止这个提议,没能通过,后来好像没人再提起。现在再说,那些人难免又会拿此说事。”
“丢失中原,岂能全怪到军人头上?”
杨阳说:“当年岳元帅眼看就快收复中原了,也被那些奸臣害死。若是朝廷不腐败,金国那点兵马,哪有能力打到汴京来?”
大家还算知道分寸,没提皇帝,宁慕白说:“此事恐怕不好办,现在我大宋虽在重视军人,军人的地位并未得到多少提升。要是建忠烈祠,军人的地位一下子提升一大截,连那些文人也没能得建什么祠。只有个太庙,进太庙的文人可谓凤毛麟角。要是提出建忠烈祠,不只是朝廷那些文官反对,外面的那些读书人也有不少会反对。”
这些韩㣉没想过,的确如宁慕白所言,可能连那些读书人也会反对。他看了眼躺在草地上的八具尸体,说得十分坚决:“此事我先回去上书朝廷,看能不能说通大家。如果朝廷不同意建忠烈祠,我们就自己建,并不是什么难事。”
有钱就是任性,大家一听韩㣉答应自己建,又开始七嘴八舌开始出主意。没过多久,从后面的山上奔来一骑,来到韩㣉面前:“将军,那帮叛军下山了,走的是哈莫特部。”
大家全都来了精神,单元衡说:“管他们走什么地方,我们这就去为众弟兄报仇。”
韩㣉点点头,他们在这里,就是为了等这个消息:“我们带五百骑去追击他们,曹将军,你带剩下的弟兄后面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