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东方的鱼肚,已变成万丈霞光。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驱走夜晚的寒气,让高兴的人心情更加舒畅。人是铁,饭是钢。再利害的人,也受不了几顿饿。在安东军营,许多地方摆了桌凳。围着的人不止是身穿军服的将士,还有不少普通百姓,男女老少皆有。安东军营只有一个操场,在这个操场上,摆了上千张桌子。每桌皆有两三海碗马肉、除此之外只有一点混合的杂菜。在有些桌,还放了一坛坛酒。韩㣉这桌也放了一坛酒,他没有敢喝。连续两天没得睡一分钟,几乎一直在超负荷用脑。要不是肚子实在太饿,他已经睡了。这种状态,只要他喝上一两酒,保证倒下。韩㣉自己不喝,没有阻止想喝酒的人。但只限于将领,并不是酒的多少,现在他们还处于非常危险的阶段,不可能大家都喝个七荤八素。他们这桌还好,大家都是军中高层,就算喝也能克制住量。蒋怀圣喝了一大口后长叹一声:“我和彭将军共事五六年,没想到他丧命于大家大胜之时?”
说到牺牲的战友,大家的心情都不好受。这一战的战果已经统计出来,在城中建筑内伏击的弓箭手出来后,已将各地的尸体凑到几个地方。南城楼那边又有曹方云带去守城的五百人清理,统计没有花多少时间。这次的伏击战打得很成功,又将天时地利全占了。在东西几门,金军几乎没能组织过一次成功的反击。他们损失最多的地方是城南,加上白天那一战,他们一共有一千四百四十三人死亡,其中有三个将领牺牲,神卫军牺牲三百六十人。受伤需要治疗的反而没死亡的多,有一千余人。这次的损失,对于韩㣉来说虽不小,收获也是非常大的。他们一共杀了九千三百多人,俘虏四千一百几十。晚上那一战他们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卢鹏带了一万六千人来,有一万是骑兵。他们仅逃走五千几百人,损失过万。为了让大家高兴些,宁慕白将话题转到战果上来:“只这两战,就吃掉他们一万三千多人。卢其芳和赫尔高加起来,大约还有四万余人。更加上他们现在的骑兵应该不多了,只论马匹的数量,我们现在在泗州的战马已有一万三千多匹,他们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多。就算不守城,在外面拼杀,我们也不用怕他们。”
帐人人会算,杨阳点点头:“我们的四千步兵,最迟明天一早就能赶到。不算那些受伤的弟兄,我们有一万七千多个可用之兵。就是不知道卢其芳会如何选择?到底是攻还是退?”
卢其芳的选择,关系到他们下一步的计划,大家都来了兴趣。龙九说:“卢鹏经此大败,不但损失了一万兵马,还损失了其弟。卢其芳还有四万兵马,我想他应该不会咽下这口气吧?”
“很难说,主要我们不知道卢其芳的脾气,”折健行说:“卢其芳肯定恨不得吃我们的肉,但他们应该大概能猜到我们有多少兵马。攻虹县的弟兄,应该能赶得及来支援我们。不说多的,只比他们少一半,他们不但要胜我们,还要在扬州的兵马来之前胜过我们,否则容易受到我们的内外夹击。卢其芳要是能想到这些,有可能他不会来攻我们。”
大家没能争出个结果来,龙九问韩㣉:“将军以为卢其芳会如何选择?”
这事韩㣉也没把握:“人的性格不一样,想法也不尽相同。对我们而言,他们攻城最有利。他那点兵马,还能消耗不少。”
韩㣉说完,从操场外来了一大群人。全是百姓,大家来到韩㣉面前,几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上前,一个高瘦的老者说:“多谢韩将军赶走金军,使我们免受他们的奴役。将军的大恩,我们无以为报,只有结伴来给你叩个头。”
“老人家万万不可,”韩㣉赶忙起身将几个老头打住。他才为自己弄死那么多的金军而心烦,要是再被这些老人叩头,可能他真会减寿不可。“大家不用如此,我们作为军人,保家卫国本就是我们的责任。让金军占领我大宋土地,是我们失职。你们不用感谢我们,我们反而要给你们道歉。”
这样的语言,也只有从韩㣉口中说出。其他就算是再为民的青天,也很难有如此客气的人。众百姓听得十分激动,几番谦虚的客套话说完,大家没当韩㣉外人了。高瘦的老者说:“小人名叫陶仪,以前就听过将军大名。将军不但是朝中重臣,还是韩相之子、驸马爷。我们有些难事,将军不知能不能相助一二?”
韩㣉很喜欢大家爽快,他的时间非常宝贵,要不是这些百姓来,他可能已经吃完去休息了。“大家不用客气,若是我有能解决的事情,定不会推辞。”
陶仪看了旁边几个老头一眼,说出他们的难事:“不瞒将军,金军没来之前,我安东虽不富裕,起码多数人能解决温饱。前个月赫尔高带金军攻破这里,那些金军在我泗州虽短,对我们的危害却是不小。他们在下面强抢豪夺,又正逢秋收时节,我们不亚于遇到一个大灾年。许多人家的粮食,都难撑过这个冬天。后来的卢其芳虽没抢,让大家回来。回来也没吃的,许多人都不愿意回来。要是能解决大家的吃饭问题,逃难出去的人,一定能早日赶回来。大家努力一年,明年定能自给自足。”
韩㣉脸色有些凝重,他想过这些事,太没想得如此深。遇到战争,可能比一个大灾年更严重。逃难出去的人,多少有些吃的。要是回来,可能要不了多久又会去逃难。这些虽是以后文官的事情,既然被他遇到了,总不能无动于衷。“这事大家放心,金军的许多粮草都囤积在安东。这样吧!凡泗州的百姓,无论大人小孩,每人先领取一担粮食。大家再自己弄些,比如捕鱼等等,过完这个冬一定没问题。我出征的时候,皇上就说过,不但要救济大家,至少会减免受战乱的地方一年赋税。最多明年,大家一定可以恢复正常生活。”
“多谢将军,”众百姓惊喜万分。他们只是想让韩㣉给朝廷说,让朝廷运些救灾的粮食来救济大家。没想到韩㣉直接动用军粮救济,这样更好,大家等都不用等。一担是一百斤,就算不用自己去弄,节省些,过完这个冬天也没问题。还有明年的赋税也不用交了,经过明年一年的修养,恢复正常生活应该不会有问题。在陶仪的带领下,众百姓朝南边拜下:“多谢皇上,多谢各位将士。”
将众百姓劝走,另一桌的岳珂走过来:“将军,要是泗州的百姓每人都发一担,军粮可能就没了。要不统计一下,那些有吃的人家就不用发放了?泗州虽小,并不很穷,这样应该能节约不少粮食。”
刚才韩㣉是为了省事,随口说的每人一担粮食,根本没经过脑子计算。赵扩说过减免赋税的事,但没说过让他每人发一担粮食给百姓。他一想觉得岳珂的话有道理,那些大户人家完全不用救济,将刚才的话收回来:“那就让大家去统计一下,有吃的人家不用发放粮食。军粮倒不要紧,通知扬州,不够的从扬州那边运来。”
韩㣉终于可以睡觉了,在离这里不很远的一座山下,驻扎着一大队人马。在山上,几个将领看着安东城方向,沉默了好一会,一个中年将领说:“二将军,应该再也没有弟兄来了,我们走吧!”
此时的卢鹏,看起来像是一个中年人。长发凌乱、双眼腥红,脸上的胡须也如拔苗助长,一下子长了好大一截。他们在这里休息,顺便等看有没有逃出来的人。等了半天,一个人没看见。他的幻想彻底破灭,脑袋一时想岔,抽出腰间的佩剑就朝自己脖子上抹去,惊出几只手:“二将军不要,胜败乃兵家常事。二将军应该好好活着,为死去的三将军他们报仇。”
中年将领说完,另一个壮年将领接道:“林将军说得是,我们一定要为三将军他们报仇。昨天晚上之事,也不能全怪二将军。要不是二将军,昨天我们都不能逃出来。”
可能这些人的劝起了作用,卢鹏对着安东城方向大喊:“韩㣉,我卢鹏不杀你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