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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戏照春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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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灰沉沉的天色、流传诡异的戏班,更显诡谲,阿瑾瞟了一眼周遭,细眉嫩目的男人在纸扎店旁边卖着胭脂水粉;纸扎店里直直地坐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妇;对面当铺的门半开半掩,门缝能瞧见一白色素衣披头散发人背对着大门,摇摇晃晃的不知是男是女。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低声呢喃:这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年过七旬的老者,衣衫褴褛却撑着酸枝木雕刻的鳌头拐杖,佝偻着身子徐徐向他走来。想到老爷所言戏班是多年以前的事,那向年长的老人家询问,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快步迎上,俯身行了礼问道:“老人家您好,在下初来此地,向老人家询问这里是否有一戏班子,班内有一伶人唤作苏三?”

老者从下而上打量了一下阿瑾,脸颊轻轻抽动,皱纹掠过的眉眼渗出不屑与嫌弃言道:“不知道不知道!别碍着我!”

一连问了好几人,不论年迈的老者或是年轻力壮的小伙都口吻一致且匆匆而过,也不知是难以启齿抑或是避而不谈。局促和闷热缭绕着四周,蝇虫徘徊在耳旁“嗡嗡”作响;天色越发昏暗,看似不久便有大雨将至,所寻无果,纵有千万个不愿意,狂雨将至,也不得不在此处找家客栈落脚。前走了几里路,雷声大作,瓦房顶顷刻扬起了一层雨雾,从灰色笼成了一片朦胧的白。妇人手中的油纸伞摇曳在空中打着旋儿,一声怪嗔抱着孩儿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城南不仅民风怪异,连雨都大得离奇,可狂风卷着滂沱的雨倒是把局促一扫而空。只见不远处有零星灯光映入眼帘,像是一间小酒馆,隐隐约约听见锣鼓奏乐之声。阿瑾沿着声乐加快了脚步,怎料愈是靠近,乐声却愈是消失,让人毛孔都倒竖。门楼式的大门敞开,门前矗立一对石貔貅,貔貅目光炯炯,摄人心魄。横幅牌匾刻着「戏栈」,下面大抵是题字人的署名,过于潦草也看不清楚。神秘的门楼,不知道是戏棚还是客栈?抑或是大户人家的府邸?踏入大门,灰色阶旁凿一小池,小池旁边栽满四照花;池上有一桥,一红木书案把桥分开两条小径,左边标着「栈道」,右边标着「陈仓」。中间坐着的掌柜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戴着翡翠玉扳指旁挤出了肥肉,在那个破旧的算盘上滴滴答答拨弄着。掌柜抬头,瞥了一眼被这场大雨践踏得狼狈不堪的阿瑾,低头继续优雅地打着算盘,待阿瑾靠近才缓缓开口:“宿?还是戏?”

狼狈的阿瑾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眼珠子转了一圈,回应:“大爷您好,是宿,莫不是此处还能供人看戏乐?”

“住宿一晚三两二钱,戏的话明日请早!”

掌柜未正眼与阿瑾对视,尽管阿瑾狼狈,却身穿锦衣长袍,看上去是大户人家的家仆。他稍微怔了怔:“三两二钱一晚?”

三两已经是街坊百姓一月伙食,这里倒好,住一晚上便已是三两二钱。付了银子,胖掌柜领着他从栈道的小楼梯上二楼,二楼廊道中的铜香炉熏着的檀香已被雨所浇灭,四散的烟灰落在湿滑的廊道,化成掌柜的脚印,边走边说:“三楼一层,你莫要上去,是我家少爷长期所宿,他不喜别人玷污他的地方!”

听了掌柜的话,瞄了瞄地上的灰色的脚印,眼珠子朝上翻了个白眼,马上又一本正经问道:“大爷,向您打听个事,大爷可曾听说过城南戏班一名唤‘苏三’的伶人?”

掌柜回头给了阿瑾蔑视的眼神,轻咳了一声:“咳……客官看似读书人,实则连牌门口牌匾的署名都未看懂?”

话音夹着讪笑。酉时,夜暮至。雨许是疲倦,逐渐消停,只剩挂在池畔的柳树上残雨成滴,廊道被雨水肆虐的痕迹已被清理干净,阿瑾吃过掌柜给他送了饭菜和姜茶,人觉得舒坦些。回想起门口牌匾,寻思了个遍,方才惊觉署名好像是写着“苏三”,想寻掌柜打听有关苏三之事。楼台之上隐约见陈仓华灯初上,可既无舞姬也无花旦,更没有雨中隐约传来的锣鼓声,只有掌柜独坐在桥上打着那个破旧的算盘……沿楼梯而去,两旁说不上不狭隘,却没有栏杆,阶出奇的高,险些便从楼梯摔下,给掌柜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掌柜早知道阿瑾要下来寻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客官淋了雨,何不早些休息?”

阿瑾拱手:“掌柜大爷,实不相瞒,我乃杨淮杨大人的家仆,我家少小姐中了蛊,昏迷不醒,老爷闻得城南戏班苏三之事,小人奉命前来打听!未知大爷可否告知一二?”

“鼎鼎大名的权臣杨淮杨大人的家仆?鄙人嘛,理应知无不言,可少爷的事,我可不敢多嘴!”

掌柜的手依旧没有离开算盘,嘴角挂着凉薄。掺杂着滴滴答答的算盘声。“可否为小人引荐一下您家少爷?”

阿瑾诚恳地求道。掌柜戚戚然回道:“平日要我引荐的达官贵人多不胜数,若是我家少爷人人都得见一见,岂不……”。倏忽,一道君子之音从高处落下:“朱伯,不得无礼!”

烛光煌煌,雨后四照花散发阵阵怡人清香;抬头望去,翩翩少年男子站立在廊道,道骨仙风,煌煌烛光映着一袭月色长衫,手持折扇,一副病恹恹的书生相,散着一股病态之美。阿瑾抬手俯身行礼,欲道明来意之际,掌柜打断:“少爷,您睡醒了?要老奴去给您准备梳洗?”

掌柜胖墩的身躯挤过阿瑾,挡在他身前油腻地笑着,讨好着他的少爷,似乎不太想让少年趟这趟浑水。少年的手缓缓地搭在廊道的朱红色的栏杆:“这位大哥何事寻我?”

和煦的目光落在阿瑾处。阿瑾微颌:“谢过公子,在下乃杨淮将军的家仆林瑾,因我家少小姐忽然昏迷不醒,众医束手无策,老爷废寝忘食,据说是中蛊术,闻得城南戏班一位唤作苏三的伶人曾破过此术,小人奉命……”少年闻之眉间轻轻一蹙,打断阿瑾:“林大哥稍等片刻!”

纱袍随少年转身一起一落,宛如风中飞絮,优雅惬意。未几,少年出现在阿瑾面前,拱手回礼轻声道:“您方才说,您是杨淮将军的家仆?那您家少小姐可是当年杨将军从北芪山上抱回杨府的女婴?”

神色一黯,紧接着道:“她怎么了?”

阿瑾诧异:“公子也曾听闻将军北芪山接孤之事?还是认识我家少小姐?”

掌柜忽然从少年身后轻咳两声,像是刻意在提醒着什么。凝滞半晌,少年微抖嘴唇:“哦,不过是略有所闻罢了!”

阿瑾微微一顿:“那恕林某唐突,敢问公子对伶人苏三之事可有听闻?”

少年脸上泛起一抹微笑,扬起手中折扇道:“苏三破蛊之事,不过是坊间的愚昧之人道听途说罢了,林大哥口中的苏三,大抵就是我了。”

他的笑,既是无奈,又是苦涩。“公子看起来不过及冠之年,怎会与苏三破蛊之事有关?”

阿瑾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眸渗出犹疑之色。掌柜打断了阿瑾:“你既是不信,何必询问?”

少年呵斥道:“朱伯!”

掌柜虽心中不忿,还是低头讪讪后退。少年莞尔,轻言道:“林大哥,你既可因蛊术之事而来寻我,又因何不愿相信我是苏三?蛊术之事,短短数天即可有性命之忧!”

少年收起手中折扇,缓步走到一株盛开的四照花前,折下一朵,回头在阿瑾身前松手:“你家少小姐可是栽得满庭四照花?”

阿瑾彻底愣了神,昂藏七尺竟不敢伸手去接,花随风一飘一摇地坠落于小池,温柔地躺在水面。启泽十八年,时值惊蛰,春雨连绵,公孙启久病不起,杨淮频频被召入宫议事。镇国将军府。四照花瓣落满庭院,与黏黏的春愁纠缠不清。自阿瑾去城南后,已是数日,公孙娉婷寸步不离守杨曦蓝的病榻前,寝食难安,独把华容嬷嬷留在身旁伺候。银霜垂落于她的发髻,岁月侵蚀了她的盛颜。“华容,看曦儿的轮廓,与傲晴是否有几分相似?”

轻叹一声:“只怕与她娘一样,命如昙花,一现而尽。”

“夫人,忧能伤神,少小姐自然是会吉人天相。”

华容嬷嬷抿着嘴,安抚道。病榻中的杨曦蓝连神智也已不再清醒,脸色苍白如纸,看起来着实让人心疼。华容嬷嬷与公孙娉婷一同在郡王府长大,年纪相仿,以陪嫁丫鬟的身份相知相伴数十载,从杨傲晴到杨曦蓝,照顾得可谓尽心尽力,是难得的知心人。“夫人,阿瑾带着苏三主仆回来了!”

舒正直站在门外轻声禀告。公孙娉婷和华容闻此消息又惊又喜,门外的阿瑾却不知该“惊”还是该“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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