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信口雌黄随意编排藏身地,那没有影儿的事自然是漏洞百出,一查就能知道真相。总之不管叶晨怎么样回答,齐公子都可以用他“撒谎”这一点,来否决他所有的辩解。 “这是给我下药啊?”
叶晨头痛了,眼前这个老齐,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让人省心。看似平平无奇的问话,实则是暗潮汹涌内藏杀机,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叶晨还不想让别人给自己送花圈,那东西看上去倒是很华丽,可没几个人愿意跟它亲近。但总不回答这也不是办法,人家就是来调查的,你什么都不说,那该怎么结案呢? 张树勋看了看叶晨,又瞧瞧神色坦然的齐公子,心里暗自纳闷。自己那么凌厉的攻势,都没让“店小二”乖乖低头,可齐公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怎么就让“店小二”无声无息了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老许啊!我这问题很难回答么?”
齐公子笑着问道。 叶晨冷笑了两声,然后意有所指的说道: “回答倒是没什么难回答的,可是我在犹豫该不该说给你听,你确定你真有听这个的资格?”
“哎?这就奇怪了,我怎么就没有听的资格了?如果你是清白的,那就不怕调查嘛!对不对?”
齐公子打得是官腔,实际上,他心里早有了计较。 如果叶晨对自己的经历说谎,那自然就好办了。可他若说得是真话,这也没问题,自己还可以顺藤摸瓜端掉几个地下党窝点嘛!自己的窝点被人家给端了,地下党肯定会全力调查的,想要查到是谁泄密,这自然不难。 到时候,哪怕“店小二”浑身是嘴,他也解释不清自己“出卖”组织的事实了。因此不管怎么看,齐公子都是占据了主动,最终倒霉的就应该是“店小二”。 可“店小二”也不是那么好对付,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齐公子的如意算盘给搅了个乱七八糟: “对不起,我想这个问题还是等面见总裁时,由我亲自跟他老人家说吧!”
“你还想见总裁?”
“是啊,因为我所说的都是机密,也只有总裁能听。当然,如果他老人家没时间见我,那我也可以行文,至于你,呵呵,级别不够!”
叶晨说得很坦荡,从外表上看,这就应该是一个正气凛然的君子。可齐公子很清楚楚:所谓大奸若忠,就是你“店小二”这种德行。什么叫面见“总裁”?其实说白了,只不过是你回答不出,在故意拖延时间罢了。 可是叶晨的这个要求,齐公子还不能一口回绝。机密上达天听,叶晨作为东北行营督查室的副主任,完全有这个权利,旁人干涉不得。所以,为什么叶晨的案子这么难办,由此便可见一斑。 张树勋和齐公子一脸无奈的看着叶晨,有种老鼠拉龟——无从下手的感觉,正在这时,就见叶晨玩味的看着齐公子,然后说道: “老齐,正事儿咱们谈完了,该谈点私事了,你过来一下,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齐公子有些疑惑的跟张树勋对视了一眼,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来到了叶晨跟前,开口问道: “老许,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叶晨抬头看了眼齐公子,然后说道: “我忘带烟了,你帮我整根烟抽!”
齐公子哑然失笑,看来“店小二”成为了阶下囚,待遇还真不一定有自己想象的好。齐公子也没多想,把手伸向了衣服的里怀,正要把烟盒掏出来,叶晨却在这时冷不丁站起来,趁着齐公子掏烟的间隙,伸手直接将齐公子的外套扯到了臂弯,齐公子一惊,因为自己的双手被束缚住无法活动了。 叶晨抡圆了手臂,左右开弓,两个大比兜狠狠地抽在了齐公子的左右脸颊上,口中还念念有词: “这是替小菲赏你的!这是我自己的!”
齐公子大怒,直接一脚将叶晨踹倒,对着叶晨怒喝道: “你特么发什么疯?”
这时张树勋也从桌子后面走出来,帮忙劝架: “老许,你这是又扑腾什么幺蛾子?”
叶晨从地上站起来,用手扑了扑身上的脚印,然后对着张树勋说道: “老张今天你也在这儿,大家都不是外人,有些话不说出来,我心里实在是憋得慌,知道吗?我之所以会慌不择路的逃跑,都是拜这个王八蛋所赐,就是他纠集了一群军痞和流氓抢了我的店,普通老百姓哪来的这个胆子?我都看到他督察大队的人了!这还不是最来气的,我妻子小菲正怀着身孕,看到这群闹事的,脸都吓白了,好悬没晕倒。”
说罢叶晨朝着齐公子的方向狠狠地唾了口吐沫,破口大骂: ““肚脐眼儿”,你特么也叫个人?咱俩之间的矛盾咱俩自己解决,你连累我家眷做什么?小菲好歹也是你的表妹,她肚子里的孩子长大了是要叫你声舅舅的,你特么就是这么当兄长当舅舅的?我呸!知道我为什么没影子了吗?我现去的铁路医院,领着媳妇做的检查,我媳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特么宁可不过了也要雇杀手弄死你个王八蛋!”
齐公子被叶晨骂的哑口无言,有些东西没放到台面上怎么都好说,他是万万没想到叶晨会选择掀了桌子,整个剿总包括东北行营督查室,都知道叶晨维持着所有人的开支,自己鼓动手下和行营二处的军痞,洗劫叶晨的店铺,私下里怎么都好说,可它到底还是上不得台面的,尤其是今天这么公开审讯的场合,这些审讯记录是要上交给总裁的。 一旁的张树勋也听出了子丑寅卯来,可是这件事到底还是叶晨跟齐公子之间的家事,他一个外人还真是不好插口。过了好一会儿,叶晨平复了情绪,呼吸渐缓,张树勋这才说道: “老许你先消消气,事情我会如实的跟总裁汇报的,我先让人送你回去,你再委屈两天。”
“店小二”很从容地回到了监舍,无论于顾雨菲怎么看,都认为他是这场斗争的胜利者。可是等宪兵一撤走,他四平八稳地往椅子上一坐,对顾美人吩咐一声“看茶”后,接过茶碗的手,便把盖子抖得“哗哗”作响。 “怎么啦这是?”
顾美人不解地看向丈夫,开口问道: “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要命了……”叶晨轻呷了一口茶水,苦笑了一声说道: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真的回不来了。”
“表哥发难了?”
“何止发难?简直是想要我的命!”
叶晨说要命,那这件事就肯定轻松不了。顾雨菲相信,也只有表哥,才能把丈夫给逼得要死要活。只见叶晨说道: “我用一个瞎话先把你表哥给稳住了,可这瞎话维持不了多久,倘若再想不出对策?你、我,就等着上刑场吧!”
“这……这么严重?”
叶晨把事实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末了,他对顾雨菲说道: “现在你明白了吧?关键是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机密,所以该怎么跟老常说呢?不行!不行!你也赶紧帮我想,就算没有机密,也得编出个合情合理的机密来!”
顾雨菲先是皱皱眉,然后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你这拖延技俩连表哥都瞒不过,还想瞒过常凯申,你认为这有可能么?你要知道他身边的能人,那也比比皆是啊!”
“我当时也是没办法,不这么说,现在连尸体都得凉透透的。”
“但瞎话毕竟是瞎话,只要一调查,就没挫不破的窗户纸。除非…….” “除非什么?”
顾雨菲左右打量了一下,瞧瞧没有外人在场,压低嗓音说道: “除非你说得都是实话,咱们当时藏在铁西,我记得铁西的街巷很复杂,偶尔记错藏身地的具体位置,这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你平时也没去过那种地方……” 顾雨菲的方法虽说不是好办法,但它胜在实用。比如说,如果把藏身地故意说错一条街,那后果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党情报站一旦发现周围有特务巡查,便会马上警觉迅速转移,说不定还会就此逃过一劫。 但现在又出现一个新的问题,如果特务扑空之后,那么叶晨又该怎么解释自己提供的情报呢? “过两个小时后,你再补交一份材料,说是自己记错了,让他们马上更正,到正确的地点去搜索,你既然从一开始便选择了拖延,那还是继续拖延下去吧,躲一刻是一刻,躲一时是一时,没准躲来躲去,还能躲到民主联军进城也说不定。”
也就是说,叶晨现在的机会只能用小时来计算了能撑到我军进城,那算是他命好,撑不过去,也不能怨天尤人,事已至此,没办法了,接下来便是开始编瞎话,这瞎话要编得有水平,不能像小学生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处处是漏洞,处处是窟窿,必须要让人家一看,就觉得合情合理。 “我这行文,能不能到总裁手里,这还得两说,不过你表哥肯定会是第一个阅读的。”
轻轻撂下笔,吹吹便签上的墨迹,叶晨倒是挺乐观,对顾雨菲笑着说道。 他猜得没错,这份行文刚一交上去,就被齐公子给留中了,他拆开卷封,看了没几行,揉了揉有些红肿的脸颊哭笑不得的说道: “这个‘店小二’,他还真敢编?说什么被地下党给绑了,趁人不备这才逃出来,呵呵!地下党会做这土匪的买卖吗?打死我都不信! 你信不信这没关系,只要常凯申相信那就成了,别忘了,在红党的情报站里,还留有叶晨的一只鞋子呢,不是逃跑,他丢鞋子干嘛?大大方方地进出,他至于这么狼狈吗? 齐公子按照叶晨提供的材料,对重点目标进行了排查,结果一无所获。事实再一次证明了,这满嘴跑火车的“店小二”,眼下已是黔驴技穷,正在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早早晚晚,他都会原形毕露。齐公子冷笑了两声,阴狠的说道: “行!你就慢慢编吧!还有什么本事你尽管使出来,我看你还能支撑多久?”
然而齐公子万万没有想到,叶晨居然会先后写了两份材料,一份是故意拿给他看的,而另一份要提交给常凯申的报告,则是实实在在,不惨半点水分。第二份报告,是由宪兵团长沙靖给秘密提交的,同前一份相比,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藏身地不同,跟齐公子所看到的报告,只差了一条街而已。 不过这个差距是很致命的,齐公子有理由相信,自己上了“店小二”的大当。地下党觉察到风吹草动后,肯定要立刻转移,再想抓,十有八九都会是个扑空的结局。 “姓许的,你很有个性!”
齐公子本不想生气,可他还是气得不行了,“连我出去抓地下党的这一点点时间,你都能搞出鬼来,行!可真有你的!”
十月十八日,常凯申第三次莅临沈阳,但这一次很特殊,他是来收拾残局的。原定于十月十七日突围的长春六十军,忽然在十六日夜举行了起义,这样一来,长春守军突围的计划,就只能被迫搁浅了。 六十军的意外,引发了一连串的蝴蝶效应,四面受敌的新七军也无心恋战,决定放下武器接受命运的安排。眼下东北的局势已是更加明朗,哪怕神仙降世,也挽救不了国党失败的结局了。 常凯申莅临沈阳时,显得忧心忡忡。他这种表情,可以说是从未有过之现象,就连抗战最艰苦的岁月,也没让他如此沮丧过。眼下的局面,也许真的是走到穷途末路了,他感觉自己心力交瘁,他需要有个赤胆忠心的人能够站出来,来为他分担些忧愁。也就在这时,叶晨的报告被提交到了案前。 常凯申只是象征性地翻了翻,便把报告丢到了一旁,他实在没心思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担心廖耀湘的第九兵团,其下场会不会是如同齐公子预料的那般糟糕。但在齐公子的眼睛里,早就没有这个第九兵团了。他现在就盯着“店小二”不放,恨不得一鼓作气将对方置于死地。 也就在这时,常凯申再次召见了他,嘘寒问暖聊过几句话后,他告诉齐公子:许忠义的事情先放一放,交给别人去处理,至于你呢,赶紧收拾收拾,即刻启程去南京GF部报到。 “我拿东北换一个人才,值了!只要有他在,民国的国祚就会延续下去。”
事后,常凯申对侍从人员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态度很坚决,言语斩钉截铁。至于“店小二”,常凯申也有安排,先把他软禁在宪兵队,待形式稳定后再另行决定。 “这就麻烦了,”齐公子看着手令,对赵致愁眉苦脸地说道: “‘店小二’是个左右逢源的高手,接替我工作的人,肯定降服不了他的,我担心如此一搞,就算是变相地放虎归山了。”
“那可不可以把他……”赵致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齐公子苦笑了一声,然后说道: “没有用的,甭说你杀不了他,就算能杀,某些人也不会让你杀,因为他就是颗摇钱树。”
叶晨和顾雨菲入狱两周后,也就是民国三十七年十月二十九日,沈阳城外传来隆隆的炮声。老百姓纷纷奔走相告,要变天了,党国的那些个军正要们,这回有乐子可瞧了。 与此同时,国党各大要员们也迅速收拾起家当,争先恐后拥挤到机场,谁也不想做范汉杰,谁也不想做廖耀湘,因此,原本就拥挤不堪的东塔机场,现在更加是人满为患了。老百姓对于这些要员们的丑态,开了一个很恰当的玩笑:如果红党的炮弹能打到机场,一炮下去,准保会弄死一群带“长”的。 宪兵团长沙靖也跑了,当兵的嘛,这腿脚向来利索。他这一跑,当兵的心思也就散了,叶晨用自己的金表上下一打点,那些兵们对他的行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连他外出逛街,也没人再说个“不”字。 叶晨和顾雨菲就是这么出狱的,出狱后的叶晨,立刻联系上警察大队四中队,他要赶在齐公子逃跑前,把他给逼到死角,造了杀孽就想这么安全的离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我现在最担心你表哥也跑了,要知道,他手里有咱最需要的东西。”
叶晨瞧瞧顾雨菲的肚子,心里有点担心,开口询问道: “由你负责监听沈阳内外的通讯,这不碍事吧?”
“还行!”
摸摸隆起的小腹,顾雨菲一点都没含糊: “还有几个月才生,力所能及的事情,应该是没问题。”
叶晨点了点头,轻轻摩挲着顾雨菲的头发,然后说道: “那好,你和四中队的同志立刻赶往电报大楼,那里是沈阳的通讯枢纽,所有市内市外的电话业务,都要经由它中转。所以我猜想,你表哥要是还在沈阳,他一打电话,我们就能准确捕捉到他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