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举见到被野肆安排在私人住所里的女人时，向来沉寂的眸子里、突然迸发出令人惊诧的怒火。他快步上前，单手拎起那个女人的衣领，冷声呵斥：“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女人原本蜷缩在地上，眉眼耸耷。当身体被重力拉扯上提的时候，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她努力张大双眼，来确认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忽而，她咧开嘴，笑了：“哈哈……”“咳咳。咳咳……”笑到她自觉气喘时，她才眉眼弯起，说道：“真好，能在Z城见到你，陈举。我还以为，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再见到你这张帅气的脸。”

陈举被她眼中的欣喜所愣住，缓缓收起手中的力道，转而搀扶着她坐回地毯上。两个小时之前，他收到队长叶煌安排给他的任务——协助野肆，撬开女du贩的口，获取更多消息。但没想过，他会认识这个女du贩。“郭芳”他的声量柔和许多，但明显的惋惜，仍是在无意中刺痛到那位坐于地上的女人：“你为什么要选择张优？”

郭芳再一次笑了，因为陈举问的不是她为什么要贩du，而是问她怎么选择上那个单纯的女孩，就像他知道，她是冲着女孩的哥哥去的一样。“陈举，你找到当年那位救下你性命的女孩了没？”

郭芳的提问，让陈举微愣。他看着她眼睛里的澄澈一片，心情忽而沉重了些。他点了点头，说：“找到了。我眼下，就在她的身边工作。”

“万晴，万家姐妹？”

郭芳急切地确认道。“不是。”

陈举看着郭芳暗自松了一口气的神态，又补了一句，说：“她叫易茯苓。”

“哈，竟然是易三郎！”

听到如此回答，陈举更为惊讶。“你认识她？”

“对。”

郭芳换了个坐姿，双腿盘着，她微微弓着上半身，嘴角上扬：“在北非的时候，她救过我。但我估计，她未必会记得我是谁。我当时可是梳着一头的脏辫，画着浓妆，跟个小太妹一样。”

似乎回忆里的一些片段让郭芳觉得有趣，说话间，她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既然都是熟人，不妨开诚布公？”

陈举早已没了最初的怒火，学着郭芳的样子，盘腿坐到她的对面。四目对视许久，他从她的眼中仿佛读到了深刻的无奈。就像一口枯井，从上往下看时，底部只有一片黑。郭芳与陈举是邻居，因着两家只隔一道院墙，他们自小便在一起玩耍，一起学习，上学放学。直到陈举的父亲去世，母亲改嫁，领着他迁到别的地方生活。二人之间的联系也就断了。然而，少年时期的懵懂爱恋，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有多美好，就会有多疯狂。她央求大人，找到他母亲的联系方式，再拼命地往那个有他的城市去追寻。谁又能想过，一位纯真的少女在城市的街头巷尾的无助和危险。她在某个没钱的时刻，被一个自称是好心人的大姐姐，扔进了一间会所。后来，她发现自己有了du瘾。再后来，她的父母有了弟弟，并将她送去乡下的爷爷家读书。即便爷爷疼她，好不容易帮她戒掉du瘾，还让她念了县城里最好的高中，参加完高考。只是，好景不长，高考结束没多久，爷爷病逝。为了攒钱读大学，她独自来Z城打工。就像是老天爷抛给她的盲盒，打开之后，她再一次遇见当初那位好心的大姐姐。故事很长，郭芳却一而再地把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掩盖了。“那个好心的大姐姐，就是万晴的副手，蒂娜。”

郭芳淡淡地说：“我手上的货，都是蒂娜给的。眼下我被你们困在这里，万晴那儿，估计已经知道。我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陈举敛眸，问道：“我要怎么帮你？”

郭芳凝上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更为成熟的男人，眼神中弥散着淡淡的哀伤。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只身来寻他的那个自己，只是时运难料，一切又好像才刚刚开始，却又好像早已结束。执着是她，遇人不淑是她，最后，那个毅然选择承担的，也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早该结束了……“帮我跟易三郎要份人身保障吧。蒂娜虽然是万晴的副手，但贩du这块业务，却并不归万晴管理。蒂娜每次都是单独跟一个人联系，我没见过那个人，但听声音，浑厚低沉，是位40岁朝上的男人。”

交代完这些，郭芳选择让她自己好好地睡上一觉。陈举虽然没向她保证易茯苓一定会答应她的请求，但她心底，却难得的有了心安的感觉。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面时，鸿盛医院的综合手术室的大门终是缓缓打开。目送病人被推去病房，易茯苓摘掉手套，脱下身上的手术服，立在原地修整片刻。走到必经的过道口，她看见陈举谦恭地候在那里。“看来，你有很重要的话，要对我说。”

易茯苓朝陈举走过去，抬眼扫着他的衣着。工整的黑大衣修衬得体型倾长，瘦削的下颚线，宛若刻刀故意雕琢了一笔，冷毅中透着一股子倔强。“嗯。”

他点头，见她近到咫尺，瞬间后背绷直。“你怕我？”

易茯苓眼神锐利如刀，迫得陈举低下了头。“不是。”

忽而，陈举双目凝上易茯苓，无惧地看着她说：“立场不同，每个人的持方都会不同。”

他确实从队长在下达任务时的情绪变化当中，感知到一股极为强烈的惧怕之感。而他认为，队长的惧怕，根源在于对更深刻问题的担忧。所处位置不同，需要承担的责任也不尽相同。“说吧，什么事？”

易茯苓收回视线，走向一侧半开的窗户。她背身对着陈举，脸上的肌肤被灌窗而来的冷风抚过，留下瞬间清醒的人儿独自苦笑一声：“我果然还是怕冷。”

微耸肩膀，她伸出手，将窗户关上。陈举走到她的身侧，说道：“那晚，将唐艾小姐带去仓库的女人，叫郭芳。根据她的交代，她手上的货都是从万晴的副手蒂娜那里获得。但她希望，你能给她一个保障。”

“答应她。但有个前提条件，我必须知道蒂娜的货源在哪儿？”

易茯苓挑眉，转头给予陈举一记应承的神色。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