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建国有些厌恶神色，郑德胜只当没看到，结结实实地打了个饱嗝：“顺便消化消化食儿。”

也不知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褚建国便起身带两人参观。每经过一个厂房，何帅都要进去仔细看一番，开始劳保厂的人还跟着，后来索性就在门口等，顺便也吃点面包之类地垫补一下。四个多小时下来，才把整个厂区参观完毕。褚建国看天色不早，以为这俩人是故意想讹顿饭，便提出去吃点什么，结果话一出口，就被何帅和郑德胜一起否决。“谈也谈了，饭又不吃，你们还想怎么样？”

褚建国已经开始烦躁。“既然褚厂长说都用设备抵，那咱们就接着谈，谈好了再吃也不迟。”

何帅将一张纸放下，上面仔细记录了各个厂房的各条生产线。从设备名称，型号，用途，以及容纳人工和使用年限，全都清清楚楚地标注。最后面，有的被画叉，有的后面画了对号。褚建国暗暗一惊。如此翔实的记录，恐怕他们厂也拿不出一份来。他以为的参观，无非是随便看看，却不想何帅如此较真儿，难怪一个小小技术员屡次被带来。如果自己厂子有这样兢兢业业又有胆识的人，那肯定也得重用啊。何帅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谈判又推进到一个新的阶段。一半钱一半设备的话已经闭口不提，他们完全就是冲着设备来的，还给褚建国戴了个高帽：“您厂这么多宝贝，早说啊，咱也省的费大半天的口舌了。”

所有人都心明镜，画对号的三条生产线，实际价值远超他们所欠下的钱。褚建国虽然很欣赏何帅，但是这就有点狮子大开口。“你们误会了吧。咱们看过仓库里的缝纫机才是要抵账用的。”

褚建国勉强笑了下：“厂房里的抵给你们，不相当于把吃饭家伙都当了？”

何帅本来也没打算能要来这么多生产线，但谈判有谈判的技巧。郑德胜摇头，何帅索性将生产线的价格，按照使用年限折旧计算，得到的正好跟欠款不相上下。褚建国蹙眉，生产线价值可不是这样普普通通折旧算的。别的不说，老旧机器都能拿补贴，这是没法计算在纸上的。“褚厂长，不信您找专业技工核算，我们能让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底线。”

何帅说着，又掏出一瓶矿泉水往桌上一摆：“咱不打无准备之仗，您也看出来了，我们可是下决心耗到底。咱副厂长身子骨不好，但没个结果，咱就是住在这屋里，也得对得起麻纺厂的员工。”

何帅声音不高，语调也不激烈，但褚建国就像一双脚都踩进蚂蚁窝，好像全身都又痒又疼。外面，劳保厂下班铃声响起，工人们从厂房出来。郑德胜瞧眼窗外，直接往椅子上一摊，喘着粗气：“不怕不怕，我也是战场下来的，这条命本来就偏得。”

褚建国一看，这是把无赖那套用上了，这么多债主里，万万没想到麻纺厂竟然是最难应付的一家！亏他还跟魏厂长深聊到后半夜，还保证一定能应付得了这俩人呢，早知道就不如让魏锋亲自跑来一趟，往后就算麻纺厂有什么风吹草动，也未必真的会波及自己。想到两人商量好的结果，褚建国两手一摊：“那我也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既然两厢都谈不拢，接下来就自说自话，只不过，褚建国对两人这毫无思想准备，虽然死守自己底线，却已经烦躁不已，。何帅仿佛不是在谈欠款，和郑德胜时不时地聊起反腐甚至什么监狱里踩缝纫机，这话让褚建国更加烦躁。魏锋野心多大，他也只得窥视一斑，若因为这点小事把自己牵连进去，实在是划不来。褚建国自己顶天就是用公家的名义吃吃喝喝，多用用公车而已，距离进去踩缝纫机，可还有好大一段距离呢。“别总说些有的没的，这些生产线就算给你们抵账，拆装运走也是一大笔钱，你们麻纺厂出的起么？”

褚建国一脸不耐烦。何帅和郑德胜相视一笑。鱼，上钩了！“生产线不能抵帐给我们的话，用租金抵总可以吧？”

“呵呵，那更是天方夜谭。我再说一遍，你可知道这一组生产线运来运去要消耗多少钱？！”

褚建国嗤笑：“下次派个懂行情的来，简直是浪费时间！”

何帅笑出声音。“笑什么笑？！傻子吧你！”

褚建国按捺不住。何帅判断，褚建国的心理防线已经在瓦解，笑地就更加嚣张。“褚厂长，就算你们依靠赖账，挺得过今年冬天，明年怎么办？工厂出路有了吗？改股份制，还是直接宣布破产？或者，直接买断下岗更直接。”

“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们的事？”

何帅唰地拿出一个本子，边写边给褚建国讲解。“你们五成生产线停产，部分工人只能暂停工作，而你们还要担负百分之七十的工资，靠国家补贴，俩月都撑不下去。”

“这两条生产线租给我们，让工人正常上班，我们负担另外百分之三十工资……”何帅说到这儿，褚建国忽然皱了皱眉头：“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给你们代加工？”

“不不不，不是代加工。代加工是要给钱的，你们得免费给我们干，抵账用，我们就出电费和百分之三十工人工资，免得你雪上加霜。”

褚建国没吭声，喊来生产主任和几个副厂长，一起趴在桌子上研究何帅写的数据。何帅和郑德胜忽然清闲下来，对方好几个人一会儿拿笔哗啦，一会儿跑出去打电话，一会儿又聚在一起小声商量。深夜十点，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何帅打着呵欠，郑德胜瞪大俩眼珠子盯着对面几个人。平静片刻，褚建国略疲惫地过来：“我们这边还得具体商量，先送你们回招待所吧。”

212大吉普子开来，还有两盒热乎饭菜，据说是去海鲜酒楼买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