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80后,沈树人至今还记得,他前世读书时,初中地理课本上还写着“洞庭湖是我国第一大淡水湖”。 然而二十年后,当他侄儿拿着地理作业来请教他时,他才发现,标准答案居然已经变成了“鄱阳湖是我国第一大淡水湖”。 可见后世尤其是建国之后,洞庭湖的萎缩,有多么剧烈(将来鄱阳湖估计也有可能退位,都干成草原了)。 不过如今还是明末,洞庭湖还是正儿八经的“横亘七八百里”。 当然,这个“横亘”的算法,现代人或许不太习惯,这是从湖的东北角往西南角行走、算最远的湖岸距离,大致相当于后世从岳阳走到常德,半周长八百里。 至于直线距离,岳阳到常德也就三百多里,而岳阳到正南边湘江河口的湘阴县,更是只有二百多里。从湘阴沿湘江逆流而上,再走不过七八十里,就是长沙了。 如此巨大的一片湖泊上,注定会给拥有优势战船一方的水军,留下充足的发挥空间——前提只是你要能找到敌军。 沈练和李愉带着六千人,连夜突破洞庭湖口后,也不惜人力,帆桨并用,昼夜往南划船航行,所有士兵轮番休息,醒着的就帮忙划船。 船上携带的军粮、补给品也非常充足,甚至有珍贵的肉脯和炼乳,好让士兵们尽快恢复体力,也是为了大战之前鼓舞士气。 平时行军、训练、戍守的日子,可没有这种好东西吃,只有重伤员才能碰。 六月份的洞庭湖,由北往南航行也不算很费力。因为长江在夏季汛期,上游来水量很大,城陵矶湖口是从长江往洞庭湖里倒灌水的,这种情况一直要到汛期结束,才会变为洞庭湖蓄水流回长江。 所以眼下北部的湖水都会有一个自然往南缓慢流动的速度,一直要到靠近南岸,湘江的来水才能彻底抵消掉长江的倒灌。 短短一天之后,两百多里的水路就走完了,而且在半道上,沈练和李愉还真就发现了一些目标。 …… 话分两头,李定国在城陵矶和巴陵死死顶住沈树人、左子雄的同时,南边的张献忠部主力,取得的进展着实夸张。 其实,甚至早在李定国围困巴陵的前一天、也就是李定国刚刚在岳州府内找到足够船只横渡洞庭湖口的时候,张献忠就已经攻破了常德府治武陵县。 只是消息传递需要时间,后来李定国又东渡了湖口,水陆交替一时军情传递延误,他才无法立刻知道义父的进展。 所以常德全境,其实是在沈树人抵达之前的四天,就已经沦陷了。整个攻城战,也就持续了一天半而已。 张献忠当时开出的条件,是“直接投降,就只杀藩王、官员,不杀百姓,抵抗一天,屠城三成,抵抗两天屠城六成,抵抗三天,屠尽全城”。 这个条件很苛刻,比李定国在巴陵开出的还要紧迫一级,历史上他们基本上在崇祯十六年之后才会这么干,现在显然是为了抢时间,所以下了重手—— 张献忠很清楚,他的一切手段,都要围绕尽快拿下长沙这个目标转。凡是有利于尽快拿下长沙的,无论多狠毒都得用。 常德府守军在地方官员和当地藩王的催逼下,一开始也象征性抵抗了一天。 但一看敌军攻势凶猛,全都不要命一样疯狂猛扑,入夜后部分将士一想到抵抗的越狠、将来被报复得越惨的可怕下场,军心很是动摇。 而张献忠并未彻底包围全城,只是攻打武陵县西门,另外三面完全敞开了让人跑。于是当天夜晚,就有大量守军确认城外无人后,开门蜂拥逃出城去。 张献忠也不追击逃兵和逃跑百姓,只是进城乱杀了一夜,把驻在常德的当地藩王、荣王朱由枵全家杀死,包括朱由枵本人和他儿子、世子朱慈照。 朱由枵被乱刀砍死、分尸沉河,丢进沅水直接冲进洞庭湖。朱慈照运气好一点,只是被一刀抹了脖子,没有刻意去肢解,算是留了个全尸。 这朱由枵是第五代荣王,他祖上是弘治帝朱祐樘的幼弟,到了正德年间才就的藩,在常德生活了一百三十多年,至此国除。 荣王府的所有财帛当然也都被抢了,所得值银一百余万两。分出大部分招募穷人扩军,还把明军留下的府库刀枪武器、破铜烂铁全部收入囊中。 不得不感慨,大明的藩王又一次给流贼当了运输大队长。 武陵县算是张献忠此番复出后,拿下的第一座府治级别的城池。虽然不是很富,可把藩王和富户地主统统屠尽,依然让他瞬间又一波肥了。 至于“屠城三成”的恐吓,张献忠也没严格执行,因为他没时间,所以只是草草把城内有房的人全部杀尽,总共死者约在三四万人,没房逃去乡下的就不管了。 最后他留下刘文秀继续搜索船只、又拉了一两万慕钱而来的最穷苦出身壮丁,宣布了免税三年后,就继续进军长沙。 两天之后,也就是沈树人派出沈练、李愉南下截击之前两天。 张献忠先头部队顺利在长沙府临湘县登陆,控制了湘江注入洞庭湖的河口要害,也截断了从湘江走水路去岳州的交通。 临湘小县当然没有抵抗力,有了之前武陵县被屠城的威慑,加上长沙府这边被封锁消息、并不知道沈树人的援军很快会来,临湘知县提前就乔装弃官跑路了,守军也就一触即溃。 不过这么做,倒是让张献忠没有在临湘大开杀戒,只是杀尽大地主财主,穷人就懒得杀了。如此一来,他进城后的群众基础也更好,拿着刚在常德抢到还没花完的银子,又拉起一大票炮灰—— 张献忠也必须在本地多拉炮灰,因为他需要人手来强攻长沙、需要炮灰来承担守军火力、填坑填河破坏外围工事。 而此前翻山越岭进入常德境内的作战方式和行军轨迹,也给他带来了一定的后遗症——张献忠军船只极少,除了木筏就是小船,都是在常德各地沿途缴获的。 在横渡洞庭湖之前,船少带来的问题还不大,木筏也能用于顺流行军、节省体力。 可木筏无法进入洞庭湖,很容易翻沉,湖水也比河水缺乏流速,木筏动力不足。所以从进入洞庭湖的那一刻起,张献忠的部队事实上就已经被分成了好几股。 只有前军有足够的船渡湖抵达临湘,随后船队就得返航回常德接第二批部队。 估计要往返三四趟,才能把张献忠的五万兵马和新拉的壮丁统统接完。 这就导致张献忠只靠第一批两万人的先头部队,想攻破长沙非常难,至少吓不住长沙守军。 而在临湘靠岸后再猛征炮灰,就可以绕过渡船数量的限制,让部队在抵达洞庭湖东南岸后,再跟病毒一样就地繁殖分裂、就地取材攻长沙。 后续的人马运输慢一点、多几天才能集结完毕,问题也就不大了。 张献忠的虚张声势,终究还是起到了作用。临湘县投降后次日,张献忠就兵逼长沙,只围城北,作势攻打,并且许诺了投降条件,这次他给了官军一天时间考虑、五天内不下才会彻底屠尽全城,就如同李定国在巴陵开出的条件。 张献忠敢这么定,也是看在长沙城池广大、守卫潜力较强的份上,怕逼太急了导致狗急跳墙。 长沙知府早已弃官弃城而逃,文官中只有推官蔡道宪为首,坚持固守。 然仅仅激战一日后,作为守军主将的总兵尹先民决定率众投降,把蔡道宪绑了送交张献忠—— 这也绝不是给张献忠开挂,而是历史上湖广南部地区的卫所部队实在是糜烂,久不历战,人人怯懦,将领也都是废柴。 湖广地区相对精锐的官军,早就在之前历年的冲突中,陆续调到了北部地区,调到南阳、襄阳、夷陵、武昌等地。能留在南部长沙等地的,本来就是最糜烂的空饷卫所。 即使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一年之后,尹先民等几个湖南总兵,也会一触即溃、闻风而降。如今无非是张献忠的进攻路线、先后顺序有所变化,导致尹先民提前一年投了。 张献忠自己都被官军的糜烂惊得瞠目结舌,大喜过望之下立刻率军进城接管。他看蔡道宪还有点骨气,亲自劝降,被蔡道宪破口大骂不绝。 张献忠大怒,亲自持刀磔裂数刀,随后吩咐属下补完剩下的刀数,把蔡道宪凌迟处死,享年二十八。 随后张献忠又杀死封在长沙的藩王吉王朱由栋全家,包括世子朱慈煃,尽抢吉王府财富。因为长沙富庶过于常德,加上吉王就藩的时间也比荣王长久两代人(初代吉王是成化帝朱见深的弟弟) 吉王府的积蓄自然也远在荣王之上,所有财物居然有三百余万两。再加上长沙全部被屠官员豪绅抄家所得,总数竟达八百余万。 然而,也正是张献忠在南线正面战场上、刚刚春风得意,极度膨胀的时候。 在北面的临湘县附近、他那条横跨洞庭湖的补给线上。那条用于运输滞留在常德的后续部队的生命线,忽然就遭遇了疾行穿过整个洞庭湖而来的沈树人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