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自裁、左良玉在病榻上被弃暗投明的属下刺杀,襄阳南阳一带的流窜武装力量也大半被朱树人收入囊中。 这笔收获,看起来非常巨大,着实算是一份泼天大功, 不但为汉人文明挽救回了数万原本历史上会投鞑当汉奸的军队,此消彼长让明清军力对抗形势颇有好转。还为先帝崇祯报了弑君之仇,这是怎么嘉奖都不为过的。 可惜,说到底,天下还是一整盘无法割裂看待的棋局,朱树人为了实现这一切,前前后后至少耽误了二十天。等他完成到这一步时,早已是崇祯十七年的十月份。 早在二十天前,福王就带着凤阳府和归德府的地盘陆续投降了多铎,此后这段时间里,东线告急求援的朝廷公文也是雪片样飞来。 都是探讨要求朱树人停止在湖广与河南之间的军事行动,抽调更多主力去南京增援。从那些书函的内容来看,多铎接收、通过伪福王地盘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天左右,然后就开始进攻扬州府各县了。 史可法倒也有组织部队进行防御,但扬州府外围各县能拖住的时间分别不过数日。朱树人收到的最后一封告急催兵文书已经显示,扬州城的攻防战也即将展开了。 要不是看在朱树人是陛下的女婿,不可能背叛陛下,那么召朱树人军队的旨意,说不定都会跟赵构招岳飞班师的十二道金牌那么急切了。 朱树人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赶不上扬州守城战的,因为就算他在李自成死前就班师顺江东下,大军一路毫无拖延抵达南京,至少也要十天以上。 而他对清军的理解,远比其他南明官员要深刻——其他大部分南明文官,始终把清人视为没什么军事科技的蛮夷,只是弓马娴熟。 甚至历史上,史可法本人死守扬州时,他其实都没料到,多铎能组织那么多红夷大炮轰塌城墙,所以扬州战役才打成了那个样子。 这一世,也算是有朱树人这个眼光犀利的同僚帮着提醒,一再警告史可法:面对多铎的清军,坚城厚墙不足为恃,在军队综合战力不济的情况下,指望城墙暂时御敌,还不如指望长江淮河汉水这些天然水系拖延御敌。 毕竟清军的水师是实在不行,有明军阻击就无法轻易渡过江河作战。 此外,因为朱树人带来的蝴蝶效应,这一世史可法坐镇中枢,也不可能亲自去扬州督师了,所以扬州的城防自然另有委派将领驻守。 史可法提前被这么反复警告,自然也做好了扬州可能暂时失守的心理准备,让部队组织钱粮物资和百姓转移,暂时移去江南。 最终,在朱树人没有及时得到消息的情况下,扬州就在多铎数日的攻击下,便告破城,好在城内能撤的、心向大明的军民物资损失都不大,能撤都提前靠渡江撤退了。 这种暂时的退却忍让,也还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大明丢掉的土地已经很多了,暂时丢掉扬州几个月,朱树人自然誓要多铎将来加倍偿还。 这么大规模的撤退,肯定也免不了被清军在大军抵达前提前派出的伪装细作给混进去。不过隔着大江,这些细作也不可能立刻发挥效果。 史可法也知道这一点,他也是利弊权衡,知道暂时不得不忍受这一点不利,只能指望继续扎稳江防,隔绝消息,尽量四平八稳。 一时之间,南京城内被史可法下令全部戒严,城门关闭,除了朝廷军队押运的物资,以及调防的兵马、信使、斥候,其他普通人都不许进出城。 南京城内对此怨言者有之,心怀动摇者有之,但史可法执掌兵部,再加上沈廷扬协助,他们可以彻底掌握住长江以南的军队,反对者一时倒也掀不起浪来。 另外,在暂时沦陷的扬州城内,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撤走了,有些在当地田庄极多、盘根错节的巨富、盐商,唯恐自己跟着朝廷跑掉后,多铎的清军入城,会清算没收产业,将来不承认他们的田产, 所以这些人中,有相当一部分选择了偷偷跟多铎联络,留在扬州,想当带路内应,换取清国承认他们的合法产业—— 不过还别说,这些人有这种想法,倒也不奇怪。因为清军此前在黄台吉时期,虽然在北方烧杀掳掠,但这次多尔衮掌权后,最初几个月,为了摆出争天下的姿态,还一度让属下收敛。 这些扬州巨富、盐商、两淮大地主,被这种假象所骗,觉得投敌就能保住财产,也不奇怪。 当然,这种收敛绝不是狗鞑子转了性子,完全是暂时隐忍装出来的,为的就是削弱汉人的反抗斗志。 所以清军历史上在收取华北、中原的时候,百姓和地方军队的抵抗才非常薄弱。一直到多铎打过长江之后,觉得天下已定,南明不可能翻盘了,多尔衮和多铎的獠牙才彻底毫不掩饰地完全展露。 著名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命令,以及随后的清洗屠戮,就是历史上多铎在进入南京城之后,才开始在江南地区颁布的。这一方面是要彻底摧垮汉人士大夫阶级的抵抗意志,另一方面也是纯粹需要找个由头来大规模屠杀劫掠。 否则百姓都直接成了大清子民,他们还有什么借口疯狂劫掠自己治下的顺民呢? 逼得人民不愿意剃头,正好在最富庶的江南之地展开大屠杀。杀最少的人,就抢到最多的财富钱粮,效率极高。 所以,凭良心说,历史上清军入关后,北方汉人没怎么抵抗,而江南百姓抵抗极为激烈,后来搞出江阴、昆山、嘉定那么多地方的屠戮惨剧,倒也不能因此就说北方人丧了气节,乖乖就范。清人的隐忍狡诈,在其中也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他们打北方时,没展露出逼人剃头和胡乱挑衅屠城的一面,北方百姓不知道他们的卑鄙无耻,以为多尔衮跟黄台吉不一样,有“明君潜质”,暂时被软化了抵抗斗志,只能算是上当受骗。 此时此刻,多铎也还没觉得大局已定。虽然进了扬州城,他好歹还知道面前这道长江防线是非常难逾越的。 需要江北富商、百姓、水手,各方汉人群策群力为他所用,补足他大清的水军短板劣势,他才有机会成不世之功,所以对于肯留在扬州城、提前暗中投效的巨富,他都选择了守约保全其家小产业,只要他们捐船助军、帮忙招募水手。 当然,杀人肯定也是要杀的,毕竟都到了富庶之地了,多铎军一路走来,除了军械以外,其他补给其实非常缺乏,如果不允许抢一把,部队也没士气进行后面的渡江作战。 所以,只要没有跟着史可法携民渡江、也没提前跟他大清打过招呼当带路的,剩下的百姓,依然被多铎疯狂杀戮,产业全部搜刮为军资。 史上据说死了八十万众的“扬州十日”,这一世只持续了三日,至少死几万人还是有的。对外宣称则是因为“这些军民在史可法的部署下,抵抗了大清军队,所以才屠戮。后续江南诸城,只要不战而降,无血开城,一律可以免屠”。 这说辞一时之间倒也颇有欺骗力,因为早在崇祯十六年初,李自成刚刚建号的时候,他就已经宣布过类似的政策了。多铎此番不过是拾人牙慧,依样画瓢。 …… 多铎在淮扬进展顺利,孤军深入直抵扬州的瓜州渡,连扬州主城以东、扬州府下属的其他诸县(后世的泰州、南通等地,明末都属于扬州府),多铎都暂时没精力去彻底掌握。他只想快速凿穿南明防区,尽快渡江。 为了实现自己的战略目标,多铎当然也会充分利用资源,所以他在筹备攻打扬州主城时,就派六百里加急的飞马信使,前去开封一带跟阿济格联络。 希望阿济格的西路军,别管关中地区了,从河洛、开封直接南下,帮他牵制住朱树人,别让朱树人的部队太快回防南京。这样才能为多铎创造出时间差,强攻渡江拿下南京。 阿济格收到多铎的求助信时,倒也没敢太过推诿。一方面,历史如今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蝴蝶效应—— 原本的历史上,阿济格是要亲自以主力攻打西安,然后找到了机会一路突破秦岭进入汉中,最后还跟张献忠政权干上了。 以蜀道之艰难,秦岭防线原本是不可能轻易被突破的,之所以阿济格历史上能得手,关键在于当时的蜀地有张献忠和明朝四川守将互相厮杀、汉中还单独落在李自成手中,蜀地不是铁板一块,无人提防入川山路,才给了阿济格机会。 而如今的四川,是朱树人在一年半前刚刚花了大力气平定的,从成都到汉中,都统一在一面军旗之下,铁板一块,阿济格自然知道不可能有机会入川。 而吴三桂地位的变化、他和清军达成的“放弃关宁,换取清军允许他自行追击李自成关中部曲”交易,种种因素,都让阿济格的西进任务已经算是基本完成了,后续暂时没什么别的方向可以忙活。 如此一来,往西的任务提前告一段落,腾出手来的阿济格本来就要再找点新麻烦挑衅,兵力驻扎在河洛、开封,顺势南下南阳、襄阳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既是为了阿济格自己,也是为了他大清,同时也是为了给多铎这个多尔衮的同母弟一点面子,缓和阿济格和他大清最高决策层的关系。 朱树人原本以为好不容易杀了李自成,刺杀了左良玉,收编其大部分部众后,就能彻底腾出手去对付多铎。 但这个猝不及防的连番蝴蝶效应,竟让他陷入了新的泥潭——他从左良玉手中拿回了南阳府的地盘,但这块地盘却变成了新的烫手山芋。 就在他刚刚占领南阳的同时,阿济格的满蒙骑兵就已经趁乱抢占了伊阙关、太谷关和方城谷口,把南阳盆地外围山险都控制了。 一时间,阿济格进可攻退可守。 而朱树人要守住已经穷困至极、被左良玉刮地三尺数年的南阳,却得投入巨量的兵力,甚至得准备跟西路清军主力打野战决战! 而且一旦朱树人投入的兵力过多,他还得从襄阳往南阳前线运送大量的粮食。因为南阳地区已经被左良玉搜刮到人烟一年比一年少,本来就没法养活更多的部队了。左良玉那几万人,此前几年就靠这一个府的钱粮养着,还不得把骨髓都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