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祯算是跟随朱树人最久的专业骑兵将领了。 当年他虽然只是曹变蛟麾下的部将,跟曹变蛟一起被朱树人从塔山、杏山战场渡海接应救出后,曹变蛟因为位高权重,不能私相投效,便乖乖回去又给崇祯当差了一年多。 而朱文祯在塔山回来时,身负一定的伤残,心灰意冷,也就舍得朝廷给的权位,只想玩消失一段时间,另投明主。 没想到后来两人际遇却是差距颇大,朱文祯就因为早一年多跟了朱树人,立功不少,刚来的时候只是个游击,如今朱树人即将掌握南明朝廷,也给朱文祯升到了总兵。虽然带的骑兵部队规模依然不如曹变蛟这样的成名宿将多,但装备却始终是最好的。 曹变蛟的骑兵指挥能力,在如今的大明,算是独一份的,综合素质没人能比。不过朱文祯在使用新式武器、如何让火枪骑兵发挥出最大战力这一点上,其独到的经验造诣,已经连曹变蛟都比不上了,也算是术业有专攻。 此时此刻,面对八旗骑兵的冲锋陷阵,朱文祯对于骑射突击的时机掌握,也是妙到毫巅,可以说比东海彼岸的伊达政宗都牛逼得多。 基本上都能确保双方骑兵接近到二三十步之内,才开始开火,争取在把对方前排打垮阵型、士气打懵的瞬间,完成突破。 “砰砰砰!”
密集轰鸣的火枪,在整个阵线上响彻开来,对面的清军骑兵还真没遇到过这种打法,初次遭遇猝不及防,顿时吃了大亏。 连番的惨叫声震天响起,不绝于耳,第一波便有至少百余骑直挺挺坠马,纵然没被直接打死,怕是也要在高速坠落翻滚中撞得筋断骨折,颈椎崩断。 朱文祯眯缝着眼睛冷静观察着将士们的冲杀,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眯眼的状态,似乎连瞳孔都能提前预测到前方即将有大量的火焰闪耀、从而提前缩小,把眼球的进光量控制在低位,以免被晃到。 朱文祯麾下一些最精锐的、受训最多、实战经验也最多的将士们,似乎同样有掌握这样的技能,可以避免被极近距离的爆燃火光闪到,即使轰鸣闪光齐至,依然能稳稳冲杀丝毫不乱。 这种感觉,就像是两军即将贴身肉搏前,有人往中间空地上丢了个闪,其中一方眼前一白,耳朵一嗡,而另一方却浑然像是没被闪到。 朱文祯战场直觉极为敏锐,眼神余光一扫,就对正面战场的接敌状态极为满意,知道鞑子已经被充分偷袭了。 但他很快也注意到一些异常,让他眉头微不可查转瞬即逝地皱了一下。 “两翼的骑兵怎么这么快就开火了!战前反复交代要冲到二三十步之内再开火!这些狗鞑子都是棉甲里厚衬铁札的精锐,这么远还如何破甲!”
原来,早在开战之前,朱文祯就反复强调交代,此番作战,遇到的敌人跟往常大不相同。原本张献忠李自成的军队,因为太穷,或许铁甲率比较低,但清军已经是天下精锐,早就钱粮物资军械喂饱了的。这种喷射铁渣碎铅的霰弹枪,距离但凡稍远一点,怎么可能破甲? 刚才他下令时,倒是要求开火了,但那只是针对锥形冲锋阵势的中军部分,因为军阵中央最先接敌。但战前了解过他命令含义的下属,应该知道要自己判断、两翼接敌慢的,就该再等等! 然而,就在朱文祯脑中闪过一会儿回去要抽打负责两翼的部将军棍时,让他意想不到的情况很快发生了。 虽然两翼的明军铁骑,有些是隔了三十多步就提前开火了,个别鲁莽的甚至接近了五十步——朱文祯离得太远,也看不真切,只能是大致预估。 但是,他们对面的清军骑兵,依然是惨叫连连,至少数十骑在接敌前的对射中纷纷坠马,而明军这边只有七八人被破甲的锥头箭以分鬃式杀伤,高下立判。 “怎么可能?难道鞑子也会轻甲甚至无甲?”
朱文祯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来,这跟他战前处心积虑部署战术、预估敌人有很大的出入。 但眼下战况迫在眉睫,哪里还有工夫多想,他只管让左右将士继续呐喊鼓劲,奋尽全力冲杀。 对面的清军骑兵因为前排纷纷倒毙,乱了阵脚,后排猝不及防之下,必须把精力专注于闪避倒地战友、战马,以免前失,顿时就降低了速度,连带着冲击力也大为受损。 明军骑兵的几轮火枪,杀伤的绝对人数其实完全是可以接受的,但就这样撕开几个口子、然后刁毒地扩大战果,很快让清军愈发混乱。 …… 朱文祯并不知道,其实是对面的清军将领瓦达克的疏忽,造就了今天的这一切。 清军骑兵确实有钱人人配属铁札棉甲不假。 清军也马匹富裕,可以跟蒙古人那样配一人双马甚至三马不假。 但是,在战斗中,有甲不代表时时刻刻会着甲!瓦达克此前征战经历不多,是他二哥岳托因为内斗获罪被杀后,多尔衮为了安抚代善一系,才临时提拔上来的。 跟随阿济格出战后,瓦达克过去几个月在华北战场上,还真就没遇到过什么像样的对手和激烈的抵抗。 他没赶上一片石大战,等他杀到李自成军脸上的时候,李自成军已经是一支精锐主力大半折损、士气堕落的人马了。最近两个月,在河洛,在开封,他都没打过那种生死硬仗。也就习惯了轻装急进,大胆包抄。 尤其最近这几天,阿济格交给他的任务,本就是前出包抄、剽掠分割南阳府东部诸县,他根本就不用攻坚,都是以穿插为主。 瓦达克习惯了之后,为了追求速度,自然会降低部队的着甲率,还能节约马力提升耐力,今天,是他第一次碰到硬茬子,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朱文祯的明军骑兵,却是一开始扮猪吃虎,也不呐喊,只是沉闷肃杀地往上冲杀, 若是换做经验更丰富不少的清军将领,看出这支明军骑兵不凡,或许会改用游斗的战术,以远程骑弓抛射拉扯为主,看出破绽再对冲。但瓦达克的轻敌,把这个机会白白葬送了。 多少年了,哪有明军骑兵能跟他大清对攻的!除了那个男人以外。 双方进入血腥的绞肉之后,清军被近距离贴脸火器大量杀伤、战力阵势崩溃的短板,很快就暴露出来,并被朱文祯抓住,奋力扩大。 不一会儿,这支清军骑兵就被朱文祯率先凿穿、分割成了两部分,虽然绝对伤亡人数不过数百骑,但却更加顾此失彼,连统一指挥逃跑拉开距离都做不到了。 清军军法严峻,若是主将失陷,属下却逃跑,就算活着逃回去也是有可能被处死的。若是这两千骑拧成一股绳,瓦达克率先下令逃,旁边的人还敢跟着逃。 但现在被分割了,那些不知道主帅死活的骑兵军官,哪里敢自行拉开距离?不怕军法从事掉脑袋么?这样一来,清军靠着中层军官随机应变自行拉开距离游斗的机会也丧失了,只能硬碰硬肉搏和贴脸对射到底。 朱文祯看到仗打到这个局面,就知道今天稳了。他也是直到此刻,才亮出了他战前和张兵备商量好的最后一条诡计。 “立旗号!把曹将军的旗号立起来!全军按战前吩咐的呐喊!”
朱文祯旁边的亲兵立刻展开几面巨幅的战旗,都是此前卷起来收好的,一时间,一片先声夺人的“曹”字大旗立刻迎风招展起来。 张煌言战前这么交代他骗人,倒也不完全是为了在战时打击敌人士气,而是为了战略层面的欺骗—— 如前所述,朱树人离开湖广前,一再交代张煌言,想办法搞点战略欺骗,最好让阿济格误以为朱树人和他的主力一直还在湖广严防死守,没有东下救援南京呢。这样才好借阿济格之手,去连锁反应骗多铎放松戒备、轻敌冒进。 但具体怎么诈骗,朱树人也不是神,没法料敌先机那么远,只能是让张煌言根据情况发展随机应变。 而张煌言这几天根据最新战况具体分析,得出的诡计就是:如果朱文祯的骑兵有机会接敌并且小胜一场,就让他在追击时虚则实之地打出曹变蛟的旗号! 众所周知曹变蛟是朱树人麾下头号骑兵将领,也掌握着朱树人军中绝对多数的骑兵主力。他要是亲自在南阳府战场,不就等于朱树人的主力还在南阳? 张煌言本意只是战略层面的,可架不住实际使用起来,被朱文祯把效果最大化发挥到了战术层面,也算是搂草打兔子额外白捡的。 瓦达克的清军骑兵已经被分割陷入苦战,忽然看到对面明军打出了一堆曹字旗号,他们顿时也慌乱了,想起了两年前黄台吉还活着的时候,在黄台吉御营前遇到的那个恐怖的男人。 “原来是曹疯狗的骑兵!”
“干你酿,细作不是回报说曹疯狗的主力跟着朱树人去增援南京了么?肯定是被骗了!”
曹变蛟的名声一亮,加上今天这明军铁骑攻势着实迅猛,招招猝不及防,清军被分割之下,各自脑补,愈发崩溃,不过半刻钟,终于被彻底打崩了。 镶红旗右梅勒额真、代善第四子瓦达克,也在乱战中,被朱文祯带领亲卫追杀击毙。清军、蒙军骑兵累计伤亡近千,还有仆从汉军无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