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四,晨。 距离多铎过江,才经历了两夜一天,大约十六七个时辰。这么点时间里,多铎当然还没体会到江南明军的抵抗意志有多么坚决, 他对自己心目中那些“南蛮子”的战力预期,还停留在两淮那些福王麾下直接投降的伪军层面,所以他眼下的目标也就很明确——直扑南京城,先以全部军力搏一把,争取一鼓定乾坤。 至于什么镇江、常州,他现在还根本看不入眼。能有机会直接拿南京,为什么要先分散注意力去那些不值钱的小地方?就好比下象棋时,能直接吃掉对方将军结束战局,傻子才去抽个车调戏敌人呢。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是人之常情。只有在南京城受挫,他才有可能考虑更多。 这也给了史可法转移常、镇军民钱粮又多了几天宝贵的时间差。 所以,多铎几乎是孤注一掷全军向南京碾压而来,十一月十四一早,就让部队开始筹备攻城武器、花一个上午的时间部署炮兵阵地、卸载火炮。 等待红夷大炮部署的时间里,骑兵闲着也是闲着,就又派出重兵四面包抄,围困南京的各个方向,切断一切内外沟通。一边还派出骂阵手各种叫嚣劝降,打击守城明军士气。 好在史可法此前该送的信也都送出去了,该拿的回信也都拿到了,哪怕暂时被包围,也是心里不慌。 对于这些劝降,他都充耳不闻,如果敢靠近城墙,那就用火枪、佛郎机和强弩轰回去。至于守城的红夷大炮,倒是暂时不急着动用,红夷大炮太笨拙了,瞄准慢发射也慢,对于移动中的骑兵目标基本不可能有打击效果。 当然,也就仅限于史可法、沈廷扬、朱常淓和几个主要将领心里不慌。 其他那些软骨头文官,还是颇有几个因为脑补过多,明明史可法都告诉他们湖广勤王之师马上就到,他们还以为史可法是为了稳定军心说的谎,心中忐忑想给自己留后路。 好在军队始终是被史可法沈廷扬牢牢控制在手中,各门守将都是史可法反复考验过的心腹,也知根知底。 这些软骨头文官就算首鼠两端胡乱揣摩,最多也就自己悄咪咪坠城出去投降,不可能有机会献门。 而大明也从来不缺文官,非要有这种东林或者阉党的软骨头,做这种“45年投德”的鼠目寸光事情,也无非是正好空出几个官位来,给更加忠义可靠的人将来填补。 …… 午后,清军在包围完成、大炮部署到位后,多铎见劝降无果,就开始下令开炮轰城。 因为多铎这一路并没有佟图赖级别的炮兵专家,他军中的攻城技术军官能力要稍弱一些,倒也没想到使用修建土坝、把火炮部署到反斜面之类的骚操作,而是直接把大炮架设再平地炮台上就开轰了。 事实上,哪怕是阿济格那一路,佟图赖最初也没多折腾,是后来发现对轰损失太大,才开始变招的。多铎这边目前想抢时间,自然也没空慢慢修土坝,那活儿至少又要好几天的耽搁。 城头的明军自然也不甘示弱,史可法亲自巡城检查防务,鼓舞士气,下令让明军城楼、马面、角楼各处部署的红夷大炮,也都开炮还击。 南京守军的红夷大炮,都是大明朝廷的存货,并非朱树人大冶兵工厂制造的,所以性能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比同等重量的荷兰原装舰炮性能参数都差一截,甚至比清军铸造的红夷大炮都略逊一两成。 好在明军大炮能装在城楼炮台上开火,稍微有点高度优势,也就更易及远,在射程上双方打了个平手,清军大炮能炸到城墙,明军大炮也就能够到清军炮兵阵地,只是精度比较低。 明朝的南京城墙,修得非常坚固,远比江北的扬州要坚固好几个等级,不光有夯土内芯,外面地基部分都有大石头围砌,上面则是烧制结实的大块青砖包砖,几乎跟铺路的条石一样坚固。 自从清军兵临江北后,史可法又学着朱树人此前教导的工事加固方法,在城墙外面再重点加强一些松软的土坡缓冲吸附冲击,进一步增加了扛炮击的防御力。 所以,历史上多铎能在全力狂轰扬州城城墙一天后、就轰开一个半塌的缺口,但面对南京城墙时,一整个下午的狂轰,也只是把附土和包砖打崩了一些,城墙主体没有一处出现大面积崩塌的。 相比之下,在明军的持续对射反击火力下,清军炮兵倒是累计伤亡了数百人,也折损了几门大炮。 多铎见南京城防守这么顽强,也是恼羞成怒,开始催督士兵们准备强攻,先把从附近龙潭卫和镇江府句容县抓来的明朝百姓壮丁驱逐上前,让他们扛着土包、或者挑着装土的扁担,当炮灰去南京城墙外填塞护城河。 百姓但凡不从或者抗拒的,直接就会死在多铎的督战部队的屠刀之下,数以千计的无辜百姓也只能被驱赶着上前填河。 史可法也看到了这一幕,心中很是不忍,但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手软,必须以武力威慑这些百姓不敢从贼,所以他也下令了守军弓弩火铳全力开火阻止,敢于靠近填河就打回去。 一时间,数百上千的无辜百姓倒在秦淮河边,或尸体滚落河中,成了填埋护城河的烂泥的一部分,或倒毙在平地上、被后面的人催逼着推尸下河,与土包土担同朽。 多铎的残忍,让城内不少百姓产生了同仇敌忾的愤怒,但也不乏个别软骨头因此被吓住了,总想着“谁当皇帝不是当,早点打完别再坑害百姓了”。 …… 第一天的攻城战,一直持续到前半夜深夜,都没有结束。 天色漆黑之后,多铎反而觉得这能影响守军的瞄准视野,不利于他们射杀填河壮丁,所以催逼着那些被抓来驱使的句容县百姓继续填河。 只是因为南京城防实在严密,第一天连护城河都搞不定,清军的嫡系战斗部队才没法投入直接战斗,只能是不断加固营垒工事和围城封锁工事。 到了后半夜,枪炮声和弓弩声才停歇下来,双方都疲惫不堪,停止了战斗。 史可法一直担心战局,久久不敢入睡,亲自巡城到子时末刻,才换上前半夜睡觉、后半夜起床的沈廷扬,交接班继续巡查。 史可法只睡了大约两个时辰,卯时初刻就又再次惊醒了,连忙去找沈廷扬再次交接班。沈廷扬顶着黑眼圈,见他醒得那么早,也是神色复杂,又有愧疚又有担心: “宪之,你才睡了两个时辰,莫非是这儿的变故惊动了你?唉,都是老夫御下无能……” 史可法一惊,还以为后半夜自己睡觉的这两个时辰出了什么变故,连忙追问:“可是哪儿的防务出了问题?我是自己醒的,并非被什么消息惊扰,你快快说来!”
沈廷扬叹了口气:“刚才丑时、寅时,我主要盯着被鞑子围困的几座城门城楼,担心有军心动摇想要开门,倒是疏于巡视那些没有城门的墙段、角楼了……” 史可法并不觉得有问题:“季明叔你也是分身乏术嘛,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只要保住夜里城门不出问题,就不会有事。”
沈廷扬摇摇头,示意问题没那么简单:“我只顾着盯住主要将领,却不防咱文官当中,出了一些士林败类!简直不配当我名教中人! 就在刚才寅时,吏部尚书王铎因为惧敌,买通了几个在军中有关系的门生故吏,带着数十亲随和叛兵,从西北角楼以绳索偷偷坠城出降了!一夜之间,好几起这样的情况,都是偷偷坠绳出城! 宪之,你我明明都把援军即将抵达的消息告诉他们了,他们还当咱是骗他们的!这种人,心眼子太多,谁都不相信,实在是……唉。”
史可法闻言也是愕然,他没想到王铎这样身居高位的,居然到了被围城的时候,只坚持了一天多、听了一天的红夷大炮对轰激战,就吓破了胆,去投敌当汉奸以求活命! 事实上,在原本时空那段历史里,王铎和钱谦益,也是在多铎渡江后,领衔南京文官“无血开城”的主要头目。 如今历史虽然被蝴蝶效应改了大半,但少数几个软骨头,因为多疑,因为不相信史可法的担保,非要做汉奸,也只能说是天意如此了。 谁让他们心中猜疑链比较复杂呢,史可法跟他们说真话,他们都当史可法是想骗他们一起尽忠殉国。 但凡稍微少一个心眼子,少一分多疑,都不至于如此。 天亮之后,史可法连忙请皇帝召集南京城内群臣,召开御前的临时集议朝会,以确认有多少人跑了。 结果,六部六位尚书、十二位侍郎,还真就有四个称病没来,加起来五十几个郎中,也有十一个没来。 没来的人,未必都是连夜越城跑去投敌当汉奸以求活命了,有些或许是真的想跑而未跑,称病躲起来观望还没出城。 但这个数字,已经非常足以说明问题。 南京城里这些乌合文官,究竟有多少是不忠不义的!仅仅被清军密集重炮轰了半天,就被炮声吓破了胆!史可法告诉他们有援军,他们还当史可法是想骗他们一起殉国! 王铎,钱谦益为首的一小撮文人,就这样在朱树人援军抵达前的最后30个小时,走错一步陆续当了汉奸,当了民族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