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有战时的快节奏,为了应对即将抵达的清军援军,南京朝廷的战后赏罚评定工作,在短短十天之内仓促搞完了。 哪怕再算上那几天行刑的日子,也没拖到元宵节,避免佳节染上血光的晦气。 而江北的清军援军先锋,也确实在正月十一这天,就已经迫近扬州城了。 只是最先到的都是骑兵,也没法攻城,这才没有冒进,只是在乡野之间骚扰,试图屠杀劫掠一番。 而明军既然是早有准备,加上扬州附近已经被拉锯了好几次了,去年明军失守过一次,后来又反攻,如今是第三遍被战火洗礼了,坚壁清野的程度已经达到了极致,整个扬州府乡下哪里还能看到活人乱逛? 活人不是被转移到了江南,就是集中进了城市,作为壮丁民夫帮助守城,接受军事化的管理。 阿济格派来的先锋骑兵在扬州府地界上稍微转了一圈,发现原本号称富庶至极的淮扬沃土,如今是彻底“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了。 除了沿江河口的几座县城被军事化了,乡下连根毛都找不到——而这一切,显然都是狗鞑子造成的!账要算到清军自己头上! 骑兵无所作为,找不到东西抢,又等了两三天,后续步兵才陆续赶到,而大炮还需要更多的时候。 等待的时间里,清军步兵也只好先设法伐木打造攻城器械,做点别的前期准备工作,元宵节之前是不可能有任何实质性攻势了。 …… 而同一时刻的南京城里,朱树人难得假公济私了一把,拖延了数日好好陪伴家人, 过完元宵节,他才准备坐船渡江,去江北稍微晃一晃,督促各部逼退清军,提点一下各处防务,算是有始有终。 除夕夜才刚刚跟夫婿重新聚首的小公主朱毓婵,自然是万分不舍。去年朱树人就是花了太多时间在外面打仗,四处奔波,一共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三四个月。 以至于元旦的时候,父皇都怀疑她身体有问题了,怎么肚子始终不见动静。 这次朱毓婵自然也是拿出了本钱,温柔缱绻想要说服夫婿不要亲自督战了。 “多铎都杀了,多尔衮和阿济格知道救不了了,不用几天便会知难而退的吧?你还去扬州作甚?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都是王爷了,不用亲力亲为的。前几天父皇还派了太医和宫女来,以后说是要常驻咱府上。 如今这大明江山要稳固,你还不如在……在家里多努努力,比战场上多打几场小胜仗还重要呢。”
朱毓婵这番话倒是话糙理不糙,虽说有私心,还是歪打正着了。 历史上南明之所以完蛋,极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政出数门!大家都有野心,搞得山头林立。 但凡能跟南宋赵构一样,亲兄弟堂兄弟全部死绝或者被抓,有野心的武将没法拥立别的傀儡,大家都统一到一面旗帜下,南明也绝不会那么容易完。 养猪的王爷要活着那么多干嘛?死干净一点不好吗?留一个就够了! 如今南京城和长江防线算是彻底守住了,下一步要反推,最大的利好,并不是战场上再打赢,而是朱树人赶紧弄个儿子出来,彻底打消天下人对君臣相疑的顾虑。 否则,就始终会在所有大明忠臣心中扎下一根刺:要是潞王家的人确实种不太好,不容易生,以后还得从其他藩王那儿找个人继位,那咱是不是该提前烧冷灶抱大腿? 或者到了那一步,真有藩王跳出来,鄂王会不会用武力压服?到时候各自会有多少人支持?内战会有多惨烈? 一旦发生内战,种田整军搞得再好,也都会被内斗的利空彻底耗掉。 所以,未来一年内,朱树人还真就应该轮到下半身多努努力,脑子反而可以闲一闲,什么都没下面的问题重要,这是定国本。 好在,朱树人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听妻子说出来,他只是温柔地说:“太医隔帘诊脉过了,没说有什么问题吧?既然没事,按部就班就是。 孤这趟只去瓜州渡,不进扬州城,不会进入清军包围圈的,一天都不会。还有咱自家的水师和郑贤弟的水师护航,万无一失。我大明的水军,毕竟还是天下无敌的嘛。 这也算是善始善终,最多不超过个把月,就会回来了,等三月份开始,保证一天远门都不出,就坐镇南直隶,就算要走动也不会是兵事,而且带娘子一起,直到娘子肚子有动静,可否?”
朱毓婵扁了扁嘴:“为什么还要三月份后才不出门?”
朱树人语重心长地解释:“太医也不是什么都懂的嘛,看他们也没劝人少饮酒。孤却博览群书,还从一个叫笛卡尔的当世红毛夷人书中,读到不少科学道理, 说是男女准备孕育子女之前,应该戒酒,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而且还要禁绝红毛夷人当中流行的一种叫淡巴菰的东西,跟我们的鼻烟类似。油腻也要减少,要饮食荤素搭配合理、每日适度锻炼,不能过劳也不能太懒……总之都对子女有好处。 你也是,这几个月,先把菠菜吃起来,咱不能指望赌运气,一上来就要一个聪明伶俐、气脉康健的。”
朱树人这番话中的引用,当然是随口瞎扯的,让笛卡尔背了锅。 之所以想到笛卡尔,也不过是因为对方恰好是这个时代的人, 郑家人此前跟荷兰红夷做生意时,也都有听说这个红夷科学家在荷兰高层中颇有知名度,甚至郑成功认识朱树人之前就听说过。 这样的例子举出来,就很有可信度,别人还没法求证。 朱毓婵果然很吃这一套,毕竟古人对这方面没什么研究,就算是太医,考虑到皇亲国戚的骄奢淫逸,谁还敢劝皇帝少喝酒啊。 再说皇帝从来不会考虑什么时候要儿子,都是乘兴而来,随时发情,中招即可,要是真跟现代人那样准备充分,皇帝就得一辈子不喝酒了。 这也导致古代根本无法精确、科学地控制嫡长子的质量。 朱毓婵一听说饮酒都会有不好的影响,不无担忧地说:“那要先戒多久?”
朱树人:“放心吧,若是那些为酒色所伤之人,怕是得戒上大半年。但孤素来不酗酒,不过之前过年,又频繁庆功应酬,稍稍多喝了几天而已。从今日起戒酒,最多一两个月便见成效了。”
朱毓婵听了,对这个时间倒也能接受,又想了一会儿心事,很不甘心地补充了一句: “有些事情,妾一介女流,原本也不懂,也不想懂。但如此国难之秋,一切以天下为重,便是儿女情长,父皇都劝我看开些。 其实妾身知道,夫君一直跟……子翎姐,有些深厚交情,父皇前几天也私下里说过了,咱今年常驻京城,上游之地,便需得力忠义重臣坐镇。四川方巡抚,和武昌的密之兄被重用,也是必然的了。 若是妾何时能为夫君诞下一子,健康茁壮,完成过继,父皇便特许夫君以王爷身份,另纳侧妃。但在此之前,却是决不能乱了嫡庶的。”
这番话,朱毓婵本意当然是不愿意转告的,哪个女人肯把夫君分享给别人。 但这是政治需要,只能说天家无情,为了笼络人心稳住局势,连朱常淓这种懦弱君主,都不得不稍稍出卖点女儿的个人幸福,换取江山巩固、别人更为他卖力。 如今朱树人有威望有兵权,各项都如日中天,相比于他需要皇帝背书,其实皇帝更需要他的忠诚。 而且在朱常淓看来,能把四川、湖广重臣的女儿、妹妹弄到南直隶来,让朱树人控制,也算是加强一层保险。相比于这层收益,女婿多玩几个女人实在不叫事儿了。 朱树人闻言,也是心中一动,他当然也还记得方子翎,但一直觉得时机不好,此前被清军、闯贼反复压着随波逐流,没时间腾出手按自己的节奏部署,也就一直拖着了。 现在看来,自己要在老婆肚子上更加多努努力,这是一举三得的事情,既正国本,又爽到了,还公私两便。 …… 安抚好了后宅,朱树人终于踏上了渡江到扬州晃悠督师之旅。 这一仗也不会有多激烈,算是有始有终,镀好此轮江淮攻防战的最后一层金。 朱树人正月十六启程,十七日便到了瓜洲渡水寨。江北还有黄得功、曹变蛟和李辅明,分别镇守六合县、仪征县、扬州城和海门等地。 其他不重要的县城,反正也成了无人区,暂时可以放弃,等这波清军被逼退再考虑恢复生产—— 如今也才正月中旬,一般江南农历二月开始春耕,农时最多可以拖延半个月左右。只要二月下旬之前敌人退走、百姓能回来,就能恢复耕种。 当然,今年南明朝廷也只敢安排交通要道周边便于管理的地皮恢复生产,顺便就近供应军粮。至于其他相对偏远无险可守,也不便于军屯化管理的地区,就只能抛荒一年了,权当是休耕。 今年如果能彻底恢复淮河防线,明年才好考虑淮南全境恢复生产。 因为明军始终掌握着长江和邗沟运河的水运节点,所以朱树人一抵达,扬州城内的黄得功部将,外加泰兴那边的曹变蛟部将,就纷纷坐船来瓜洲渡汇报近况。 对面的清军对于走水路进出城的明军,也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军水师来去自如,也是够憋屈的。 黄得功本人要留守合肥,分身乏术,所以扬州城这边的防务,交给了一名朝廷新拨给他调遣的副手,名叫黄蜚。 这黄蜚原姓涂,后随母舅改姓黄,但跟黄得功并无亲戚关系——黄蜚的舅舅,是崇祯六年时牺牲的东江镇总兵黄龙,也就是毛文龙死后接替毛文龙的那位。 黄龙是在吴桥兵变次年,在旅顺跟孔有德、尚可喜等新投敌的汉奸水师激战殉国的。黄龙死后,因为没儿子,他外甥就从本姓改回娘家姓,算是过继给舅舅以免舅舅绝后。 黄蜚此前跟朱树人的势力没多大交集,崇祯末年一直驻扎在登莱附近,朝廷给他的差遣是“援剿东北水师总兵”,名义上是驻扎在山东半岛、海路策应骚扰辽东建奴敌后, 但实际上因为实力不济,那几年黄蜚也没多大建树。因为朱树人的蝴蝶效应,崇祯死前给吴三桂运粮饷支援策应的活儿主要是朱树人在干,塔山杏山突围救援那两场战斗,也都是朱树人的势力在运作。 崇祯死后,黄蜚也带着一部分登莱的“援辽水师”南下,合计军民四万人,这是把妇孺都算上了,所以其中战兵估计一万都凑不出。史可法当时需要有人协守江防,就把他调拨到了黄得功麾下听用。 毕竟黄得功当时已经加封了将军号,被朱树人的蝴蝶效应提携得相对位高权重了,可以统领其他总兵。此后黄蜚也没什么出彩表现,一直算是中规中矩按军令办事。直到现在黄得功需要分兵,他才捞到一个机会独当一面。 而曹变蛟那边,因为也要分兵守卫沿江数处、背后依靠长江水路互相策应,泰兴这儿当然也只能留一个部将,曹变蛟就选了一个叫刘肇基的老部下。 这刘肇基资历其实也不浅,早在四年前、曹变蛟初跟洪承畴参加松山血战时,刘肇基就已经有总兵衔了,只是松山之战中他作战不利,洪承畴在自己被围之前行赏罚之权,把刘肇基降职了。 历史上,因为曹变蛟死在了辽东,刘肇基南下后被朝廷另外调遣,最后跟史可法守扬州,战死殉国了。所以不管其战斗力如何,战斗意志和忠诚度还是有保障的。 现在因为朱树人的蝴蝶效应,曹变蛟活着从辽东救了回来,当曹变蛟部来南京勤王,那他在辽东时就搭档过的副手、部曲,自然也都会重新调拨给他。 朱树人和黄蜚、刘肇基这些总兵,原先倒也没有深交,他也不可能把手下每个总兵都人过来,这些人原先是南直隶明军的,不是湖广明军,也就朱树人东下勤王后,才把他们的统属关系调过来。 黄蜚、刘肇基同样对这位新封了王的国姓爷不是很了解,第一次直接听命于他,也颇有些忐忑拘谨,还是朱树人率先和颜悦色地问话,试图打消他们的顾虑: “黄军门、刘军门也都是积年宿将了,勤恳苦劳,朝廷都是记得的。孤还年轻,你们不必拘谨。 且说说建奴援军近日可有冒进举动?多铎已死的消息,你们有没有充分散播出去?建奴如何反应?”
黄蜚看王爷平易近人,也如实奏报:“眼下清军援军,分水陆两路,各自抵达扬州城下,分别有五六日和一两日,还未能开始强攻。 陆路自城北、城西围城,暂缺南面,统兵主将初为阿济格派来的骑兵都统满达海,近日随着山东清军南下,各部互不统属,或许还会更易主帅。听说还有可能以凤阳尼堪为帅,统辖各路陆路援军。 水路清军由高邮湖经邗沟运河而下,沿城东封堵,但靠近不了长江口,也无法阻止我战船出东水门,统兵主将依然是淮安孔有德。这厮跟个狗皮膏药一样,很早就来了,初时自觉兵力不济,不敌我军,就又夺回高邮湖,此番陆路援军多了,他才壮胆,再次南下。 至于多铎的死讯,末将等也有遵照将令,通过对围城之敌喊话的方式散播过,敌军似乎也一度稍稍动摇,但仍然不肯坚信,似乎以为这是我军诡计,是为了动摇其军心。 也可能是多尔衮压的军令太过严厉,让他们不敢放弃——末将以为,是否可以考虑将多铎的尸身拿来展示,以威慑敌军、瓦解其士气?”
朱树人对这个结果还是挺意外的,他一直觉得,多铎之死这事儿,应该是挺好统一认识的, 毕竟都死了半个月了,清军在江阴之战崩溃后,逃亡了数日,随后肯定有人试图等风头过去、化整为零渡江。算算日子,最早一批偷过江的,应该新年初三初四就有到江北才对,如今又过了十天,他们还能不把多铎的死讯带回去? 还是说,有些人因为害怕军法惩罚,想要隐姓埋名,或隐瞒不报? 想到这儿,朱树人也不由自言自语了一句:“有没有可能……是那些侥幸逃生的败将,文过饰非,讳言其行迹, 利用死无对证的便利,把自己说成是‘在多铎死前,奉多铎之命,突围到江北送信求援’,这才导致清军援军现在依然打了鸡血一样不肯退去? 毕竟多铎死时他们要是不在,而且还是奉命冒死送信,也就没有陷帅之罪了,鞑子军法甚严,部曲陷帅是要直接斩首的。 不过,要是逃出去的人太多,这种说辞肯定会穿帮,只有是带着零散少数逃出的,才有可能,而且一旦其他路也有越来越多零散逃生之人带去不同的说法,最后还是会露馅儿……这是为了免罪求生,走一步看一步了。”
听了朱树人的分析,黄蜚和刘肇基也是深以为然,只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朱树人捋着胡子,微微点头:“既如此,倒是不必再拘泥于辱多铎之尸了,虽说这些天没好好保存,稍微有些烂了,但好在大冬天的气候寒冷烂得慢,还是可以派俘虏为使,送还给建奴的嘛,正好动摇一下建奴军心,再见机行事。”
—— PS:非常抱歉更晚了……这两天完全被打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