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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八年六月初一,五鼓,全陕天赤如血,子时渐黄,日高悬空。占曰此赤眚也,主大旱,有急兵……】
“说说吧……” 朱由检坐在澄城县衙内,而面前则是站着一排排他随身带着出门的钦天监官员。 面对朱由检的询问,钦天监的一名博士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 “天赤如血兆示一朝国运……” “圣人以为“赤色者主兵荒”,因此像血月、血色的天空都被视为不祥的灾难征兆,尤其是兵祸和旱灾。”“唐朝太史令李淳风所著的《乙巳占》有云:“赤气出天船中,不出一年有自立者……” “赤气漫漫血色者,流血之象……” “赤气覆日如血光,大旱,人民饥,赤地千里……” “赤云临围上东西陈,国且负兵……” “赤气屈旋停住者,其下有兵血流……” “天以轻清为体,色变昏黑者,君不明;惨白者,丧忧,赤如火血,兵起,天下乱。”
这人站出说了许多话,都是一副大明快要亡国的口气,而另一人也站出来作揖道: “殿下,此种天象在历朝历代发生过多次,且大多出现在王朝末年的时候。”
“如宋徽宗改元建中靖国,结果改元后的第一天,夜里就出现了“赤气亘天”的异象。”
“靖康元年金兵攻打汴梁之际,也出现了“赤气亘天”等天象……” “前朝元顺帝在位期间也曾发生过多次“赤气亘天”的异象……” “这……这……或许有不臣之人妄图自立,扰乱朝纲……” 这人越说,话音便越抖,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朱由检的表情,然而朱由检全程表情平淡,反倒是站在左右的孙传庭、顾秉谦等人脸色难看。 有人自立?放眼天下,有谁能自立?除了朱由检有能力,还有谁能有能力? 这天象解读的,不知道还以为朱由检要反了。 因此、所有人都等着朱由检开口,想清楚被意有所指的这位殿下是个什么态度。 然而、面对他们的等待,朱由检却轻嗤一笑,当即起身道: “你们说这天象预示着天下危亡,国君的处境不佳,朝廷政权的覆灭……”朱由检话锋一转: “可孤偏要说这是盛世之象!”
说罢、朱由检对钦天监诸多官员说道:“写!”
“写……写什么?”
钦天监官员一头雾水,而朱由检则是俯视他们,眼神冷静道:
“写大明齐王朱由检有言,天色赤如血,乃国朝中兴,盛世之象!”“这这……”听到朱由检“大逆不道”的话,钦天监官员纷纷跪下,劝谏道: “殿下、这是先人总结的天象,不可能随意添加或更改啊……” “先人?”
朱由检冷笑道:“孤百年之后,亦是先人,如何又有不得添加删改之举?”
“写!”
他语气加重,一颗字说出,钦天监官员们只能拿着手中的天象书籍,颤颤巍巍的写上了“天色赤如血,国朝中兴,盛世之象”等十二字。 “孤告诉尔等,孤不信命,若上天真的不让大明有盛世之象,那遭遇天谴之人也是孤,与尔等无关!”
一语说完,朱由检摆手示意钦天监官员纷纷出去,而他们也只能咽了咽口水,在朱由检的注视下,踉踉跄跄的退了出去。 只是在钦天监官员们离开后,顾秉谦还是上前对朱由检作揖道: “殿下、虽说谚言不过是无稽之谈,但国朝上下八省大旱,况且入秋以来更有波及之象,若是下面的官员再有如韩潮此类倒行逆施之人,那有人自立也并不奇怪。”
顾秉谦这人的好处就是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而说…… 什么是势?他在谁手下办事,谁就是势。 历史上魏忠贤在政治上不聪明,常常被下面的人蛊惑当刀,顾秉谦看出来了,但并没有提醒魏忠贤。 因为他很清楚,即便他提醒了魏忠贤,但魏忠贤依旧会被人蛊惑着当刀,而自己若是提醒,说不定会被有心人处理。 所以面对魏忠贤下发的政策,他通通顺从批下。 不过、魏忠贤是魏忠贤,朱由检是朱由检。 朱由检毕竟是当过兵,当过基层干部,扶过贫的人。 也就是说,他前世便是基层,对于基层之中有什么猫腻是很清楚的,而这辈子他身为权贵,大明朝阶级的最顶层,对于顶层的猫腻也十分熟悉。 这样的人,说白了就是弱化版的朱元璋。 朱由检唯一不太了解的,主要是中层的猫腻,而顾秉谦身为人臣,从中层一步步熬上来的,别的他不敢说,但中层的猫腻他可清楚得很。 因此他在隐晦的提醒朱由检,别太放权给中层,因为权力一旦下放,不管是给基层还是中层,事态的走向都会难以控制。 他话里的意思,朱由检一听就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当即便回应道: “上疏万岁,请监察司与新就任的都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大理寺判官组织京察。”
京察、这当年党争的利器,自天启三年东林党被一步步击垮后,便开始鲜有人提,原因很简单…… 说白了,眼下齐王党势大,谁提京察就是想让齐王党搞自己,所以阉党和其他小党派纷纷闭上了嘴。 不过眼下京察之事又被朱由检重新提了起来,并且他还要对京察进行修改。 扫视顾秉谦等人,朱由检这才继续道: “另外,请南京京察权力废除,即日开始只使用北京京察全国。”
“北军都督府暂调三营拱卫营协防山西,山西与北直隶拱卫营换防,山东拱卫营与南直隶拱卫营换防,福建与浙江拱卫营换防。”
“江西、湖广当地的拱卫营派往南直隶,浙江,江西与湖广重新招募新军。”
废除南京京察的权力,等于是把江南文官在京察中的话语权直接折断。 为了避免不长眼的士绅煽动百姓,朱由检更是选择诸省拱卫营互相调换,并且给南直隶、浙江各自征调三营拱卫营。 也就是说、南直隶在京察开始前,除了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孝陵卫外,当地会驻有六营兵马,而浙江也是驻扎六营兵马。 六营兵马,合计一万八千余人。 这兵马人数看似不多,但足够在每府留下最少一千人。 一千拱卫营,即便是数万人的民变都能镇压,谁要是不长眼,朱由检不介意再杀一批人。 黄河流下的上万首级场景还历历在目,从四品到九品,河中头颅一应俱全。 面对朱由检的手段,所有人都没有说什么,而朱由检则是感觉到了人手依旧不够用,因此开口道: “燕山的第三、第四学府有多少学子了?”
“回殿下,一共有一万两千余人了。”
王承恩站了出来,而朱由检脑中过了一遍后便道:
“传令,即日起,北直隶、泰宁三府、山西、陕西、辽东、河西等一京三府四省的官学,俱换成燕山教材。”“第三、第四学府的学子,将六两的就学银提升为十八两的教习银,以主科划分五科,授予官学教习身份,接管官学。”
“另外、官学学子免除一切学杂费用,单独设立官学司,官学入学五年,孩童年十岁之前不就学者,罚其父母各鞭挞十次。”
“六年后之后,燕山除第三、第四学府外,其余学府改为三年学制。”
“刨除第三、第四学府,其余学府分拆搬迁至各省,六年后要达到每省一座。”
“燕山第三、第四学府改为顺天、应天学府。”
“官学优秀者,可免一切费用入燕山学府,燕山学府优秀者,可入应天、顺天学府。”
“入应天、顺天学府者,除了免除学杂费用,每年嘉奖六两的就学银。”
朱由检在试图抢夺民间话语权,而这一举动无疑让在座众人神经紧绷。 “殿下、虽然只在一京三府四省执行,但波及的孩童恐怕不下数百万……” “数百万孩童所需的教习,数量恐怕不少。”
“若是按照一人十八两教习银,恐怕日后教习银会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在朱由检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后,率先站出来的果然是眼下大明朝的大管家毕自严。 毕自严算的很清楚,一京三府四省,以目前黄册上最新的人数来算,合计是三千七百余万人,这其中丁口占半。 尽管没有统计十岁以下孩童有多少,但就去年统计的出生数量来算,这一京三府四省最少有四百多万十岁以下人口。 燕山学府的教学比例,毕自严是清楚的,人数最多不能超过三十人。 也就是说,按照五科教习都在教习的情况下,最多覆盖一百五十人。 这四百多万孩童中,男丁即便二百万人,也需要六万多教习。 按照一人十八两银子,这六万多人一年就需要近一百二十万两的支出。 这样子看上去不是很多,但毕自严清楚,一京三府四省只是一个开始…… 自家殿下,到了最后必然要推广至整个大明两京十七省。 到了那个时候,每岁的俸禄支出便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况且、这还只是教习的俸禄,还有学子们的就餐,书本的种种费用。 毕自严不是怕这个政策让自己变忙,担责任,而是觉得他有必要提醒一下朱由检。 不过对此,朱由检却已经下了决心。 “户部的收入足够,只要把田赋和商税厘清,加上今年开始的酒课司,不怕拿不出银子。”
朱由检堂堂皇皇的回应毕自严的担忧,并且说道: “从百姓手中收了这么多赋税,难不成要用于享乐?亦或者穷兵黩武?”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是经世之道。”
朱由检不相信大明朝上亿人挤不出这点银子。 北宋朝廷天禧年间不过三千多万百姓,结果仅仅商税和专卖就能收到两千一百多万贯。 大明天启年间的百姓是北宋天禧年间百姓的数倍,即便赋税折半,也远远不止眼下收上来的两千多万两现银。 收上来那么多银子,那么多粮食,朱由检可不是为了自己享福才收的。 这么多的银子和粮食,必须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边事开疆拓土,内政普及官学、以工代赈,迁民实边,发放田亩,缓解土地兼并…… 朱由检收的赋税,是要用在这些上面的。 因此、在告诉了毕自严不用担心没有银子后,他便果决道: “一京三府四省从即日起开始放出消息,户部拨银子,工部着手修葺各地官学,明岁九月初一,各地开始招学,十月初一一京三府四省的官学学子开始入学。”
“下官领命……”毕自严无奈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只能应下。 相比较他的悲观,朱由检反而没有任何压力。 人口剧增导致的土地数量不足,这对于其他王朝或许是弊端,但对于他来说不是。 大明只要解决了赋税问题,以他的制度,足以成为除汉唐外,第三强亡的大一统王朝。 腐败遏制不住就换人,只要有千百万学子,朱由检就不信还找不出几十万能臣干吏。 扶持北方来对抗南方,最后瓦解南方的官学和私学,接管南方官学私学,那士绅话语权也就被朱由检掘了大半。 不过这依旧处于政治上的手段,他眼下需要处理的,还是陕西的事情。 “眼下陕西灾民数量可清查出来了?”
朱由检对孙传庭询问,而孙传庭也回禀道: “眼下庆阳府、平凉府、延安府、朔方府、宁夏府的灾民和黄册,已经在拱卫营的清点下算出,田亩也借机丈量查出。”
“只有西安府、凤翔府、汉中府、巩昌府、临洮府还没开始着手……” “不过以陕北五府的清查情况来看,陕南五府的人口约在四百万左右,合计人口数约在八百万不到。”
“陕南五府的百姓尚且还有一些钱粮,但陕北五府已经不堪重负,三百八十二万人中,除了朔方府和宁夏府百姓尚有钱粮,其余三府近一百九十三万余人可以说人尽灾民。”
孙传庭的话,让朱由检松了一口气。 延安三府两百万不到的灾民,大明朝还是可以应对的,不说别的,就这次抄家所得的近八百万石米麦,就足够让这二百万人吃一年饱饭。 如果不是朱由检在天启五年开始迁移百姓前往朔方、河套等地,恐怕灾民的数量会翻上一倍。 “庆阳、平凉、延安三府的灾民,组织向河西迁移,迁移者发粮票十二石,农具衣物。”
“不愿意迁移的人,先发粮票六石,黄河雇工的差事也可以先干着。”
“另外陕南百姓可以组织迁往川东的潼川、保宁、顺宁、重庆四府。”
“至于山西和河南的灾民,能迁移辽东则辽东,不能则河西。”
朱由检交代了一下孙传庭,便对毕自严道: “查抄的黄金送入京城暂存,白银调给皇店,由皇店从四川、湖广、江西、南直隶等地筹买粮食。”
“三省的官仓还有多少粮食?”
“约一千余万石,各级贪官污吏变卖大半,另外五省的官仓经过调查尚有一千余万石,估计是没来得及贪墨太多……”毕自严作揖回应,让朱由检皱眉不已。 朝廷发了四千多万石来赈灾,结果灾民一粒米没吃到,粮食就被变卖了大半,还有七百多万被他们存了起来。 要是没有刘四等人起义,杀死贪官韩潮,这四千多万石粮食恐怕只有不到一成能送到百姓面前。 “算上抄家所获,八省粮食一共多少,够灾民吃多久?”
朱由检继续询问,而毕自严胸中早有腹稿,条理的回答道: “八省发下来的赈灾粮,一共还有二千九百三十万余石,除去渭北的灾民需要直接发粮以外,其他地方的赈灾粮,依旧能以常平仓来平抑当地粮价。”
“传令,各地粮价不得高于五百文。”
朱由检皱眉下令,也不顾当初七百文的话了。
或许是他看出来了,他敢定七百文,官吏就敢和粮食一起把粮食抬到六百九十九文,他定五百文,官商勾结之下就敢把粮价抬到四百九十九文。 这群人的底线,比他和毕自严想的还要低。 指望他们良心发现,倒不如指望大旱消失。 想到这里、朱由检也对毕自严问道:“眼下已经是六月,以户部估计,今岁的田赋有多少……” “大概不足两千万石……”毕自严作揖回应,而朱由检看向王承恩,王承恩也作揖回应道: “陕西军屯田有七成绝收,河西绝收三成,山西绝收五成,北直隶绝收四成,河南绝收两成,广东绝收五成,福建……” 一个个绝收数据被王承恩汇报,之所以能收集的这么清楚,也是因为粮食绝收这种事情,实际上从四月就能看出的缘故。 在每个省的军屯田情况汇报之后,王承恩才道: “今岁九千九百余万军屯田,估计绝收四千二百余万亩,能收上来的田赋,恐怕不足三千万石。”一个不足两千万石,一个不足三千万石,得出的结论便是今岁大明田赋总收入恐怕不足五千万石。 这可是原本能收上来近八千万石的田赋啊,眼下却只能收上来六成。 若是没有军屯田,单纯依靠户部,并且还免除三响和各项杂税,恐怕大明朝会比历史上灭亡的更早。 “粮食绝收,今岁的酒价如何?”
沉默片刻,朱由检询问起了酒价,而毕自严也道: “按照酒课司的回禀,今岁天下酒价均上涨了两成。”
“他们上涨两成,我们也上涨两成,皇店的烧酒涨至十文。”
朱由检转头对王承恩吩咐。
显然、朱由检已经不指望田赋了,他更指望酒课司的银子。 只要有银子发饷发俸禄,就不用将田赋折色,那么大明朝手中便一直会有几千万石粮食可以调动,赈灾。 以大明的体量,这几千万石并不算多,因此朱由检还需要对人口下手。 “山西、北直隶、陕西、河南、山东,这一京五省尽快查出准确的数额,牵连的百万人,按照距离、先后迁移旧港、南州。”减少人口密度,这是一个最好的办法。 六大船厂和已经开始筹建的交趾船厂虽然建造船只速度很快,皇店也有足够的体量,一次性迁移几十万人。 但这样的迁移却是需要几个月时间和大量人力物力的,一年迁移百万人,这已经是大明眼下对旧港、交趾能做到的最大迁移体量了。 陕西、山西、北直隶、山东、河南的人口密度,朱由检从天启二年的白莲教起义开始就已经着手,只要继续走下去,那么赈灾压力只会越来越小。 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南直隶和浙江、江西这一京两省。 这一京两省占据了大明三分之一的人口数量,而朱由检如果没有记错,它们在小冰河十七年大旱中的第一阶段大旱里,影响并不大。 整个明末小冰河十七年大旱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天启七年到崇祯八年,换到眼下也就是天启十五年。 这个阶段的大旱,主要还是以北方为主,四川和福建、湖广、两广等地基本上没有连续超过三年大旱的情况,而江南也只有几个靠近北方的府县遭受波及,并不算特别严重。 可到了第二阶段,也就是明朝无法维持对内镇压,对外防守的阶段,这个局势就彻底改变了。 从崇祯九年到崇祯十六年,大旱不仅持续在北方肆虐,甚至将整个闽浙、江西覆盖。 这个阶段,除了云南和辽东没有遭遇大旱,其余诸省最少也被覆盖最少一年。 也就是说、倘若朱由检不能在天启十五年以前,把江南这一京二省的人口密度降低,那他要面对的局面将要十分残酷。 这一京二省在历史上没有大规模饿死人,原因是当地工商业发达,地下水容易开采。 因此、尽管稻田没有产出,他们依旧能靠桑树和纺织业养活自己。 不过、这占据大明三分之一人口的三省虽然能养活自己,但粮食的产量却下降了。 持有银钱的他们为了活命而买粮,这就导致了粮食运抵南京便被抢购一空。 粮商知道江南粮价高昂,便都把粮食运到江南,而最后饿死的,还是北方百姓…… 这三地的经济结构就决定了,他们不可能会因为朝廷发田而大规模迁移,除非朱由检能给他们每个人发上百亩。 这个条件注定难以做到,况且迁移安置他们也很难。 想让当地主动迁移,这几乎不可能,但这也难不倒朱由检。 从这次的案中,他大概摸索出了一个不用花大代价安置人的手段。 那便是“兴大案,迁囚犯”。 江南官员有几个干净的?但凡抓到一个,定罪迁移九族,那都能迁走数百上千人。 只要兴大案,对贪官污吏进行定罪,依九族来迁移流放,想要弄走数百万人并不困难。 不过要想在江南兴大案,那朱由检就得提前做些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