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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
当晨钟响起,白雪与朝霞共现,鞭炮与人声齐响。 经过多次修葺的北京城各处坊市的牌匾,也都挂上了象征喜庆的红色绣带。 今日是天启十年十月三十日,齐王大婚。 作为大明天子的亲弟弟,也是唯一的弟弟,加上他五军大都督、骁骑上将军等多重身份,皇帝给予他最大的恩宠便是“大婚规制拔一级”,也就是按照皇帝大婚的规制来走。 由于上次北伐,朱由检错过了朱由校的婚礼,因此他也错过了皇帝的大婚。 只是朱由校不仅让朱由检重新拥有了一次“皇帝大婚”的观赏机会,并且还把主角变成了他。 “齐王殿下的大婚真是热闹啊……” 明时坊顾府后院,当顾秉谦听着响彻京城的鞭炮声,他将口中漱口的茶水吐出,略微感叹了一句。 与他同样感叹的,还有毕自严、袁可立、施凤来、冯铨等人。 “宝珠,这是你让人弄得?”内廷坤宁宫,当睡梦里的朱由校被鞭炮声惊醒,他猛地起床,随后听着鞭炮声愣了愣。 他下意识询问了自己的枕边人,而张嫣则是被朱由校弄醒,起身趴在他肩头,含着笑意: “虽说五叔叔不愿意花内帑的银子,但些许鞭炮银钱,五叔叔应该也不会计较。”
“倒是万岁您醒的迟了些,别忘了您今日还得在太庙前为五叔叔行冠礼呢。”
“对对对,倒是忘了这事了!”
朱由校被张嫣提醒,当即掀开被褥,旁边负责伺候的四位宫女见状开始为朱由校洗漱,并穿戴起了冕服。
张嫣起床后,亦是同样被人伺候穿戴上了凤冠霞帔,红罗长裙。 他们在忙,而作为大婚的主人,朱由检显得更忙。 当齐王府正门大开,所出现的,是面白如玉,英姿挺拔的朱由检。 他头戴乌纱折上巾,身着盘领、窄袖,身上红色衮龙袍前后及两肩绣有五爪金盘龙纹样,两肩五爪行龙各一团,而腰间玉带,脚下皮靴。 虽然大婚被提成了皇帝大婚的规格,但朱由检还是得遵守一些《大明会典》的礼制。 好在明朝的亲王、世子、郡王、都是可以穿衮龙袍,用五爪龙作为补服图案,只是区别有所不同。 如亲王身前身后五爪正龙各一团,两肩五爪行龙各一团,郡王身前身后两肩五爪行龙各一团,龙头正面对前即为正龙。 两者的区别不大,甚至皇帝的衮龙袍和他们的区别也不大。 唯一的区别在于,皇帝着金龙袍,亲王郡王着红色衮龙袍,而三者身上的衮龙袍章数不同。 “恭贺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府大门打开,出现在朱由检眼前的是从齐王府站到百王坊城门口的骁骑卫骑兵。 他们骑在马上,像是排练了多次的齐声高唱。 “殿下……” 王承恩牵着一匹白色的汗血宝马走到了台阶下,阳光射在马匹身上,闪闪发光,让所有骑兵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可以出发了吗?”朱由检走出府内,在台阶上环顾四周,对骁骑卫将士微微颌首表示感谢,随后低头向王承恩询问。 “还不行,得等礼部的官员去宗庙和天坛、地坛分别祭祀,告慰天地才行。”
椅子放在背后的声音刚刚响起,不等朱由检回头,杨如是略带抱怨的声音便响起了。 等朱由检回头,果然看见了身着红色曳撒,背后跟着两个小宫女的杨如是。 他穿着红色曳撒,下身绿色马面裙,梳着高高的发髻,而她背后的两个小宫女穿着百子衣,头扎两个冲天鬏,脸上涂上脂粉,打上腮红,约七八岁左右。 朱由检看了一眼便坐下,心里并没有讨厌这种繁杂礼节的想法,只剩下享受。 虽说他来到大明已经快十一年了,但他经历过稍微有汉家礼仪的事情,也就是朱由校登基罢了。 十一年忙于政事,疏于礼宴,眼下总算能歇一歇,体验体验了。 “殿下的排场可比当年万岁大婚的还要大。”
王承恩笑着开口,朱由检也微微颔首。 朱由校是天启元年时大婚的,当时内帑不足,只调用了不到六十万两银子。 六十万两银子,作为皇帝的大婚来说,是略微有一些寒酸的。 但需要知道,当时朱由检给秦戚两家的军饷也不过二十两,而当时两家兵马只有七千人,算上各种用度也不过二十万两。 因此,在当时来说,能动用六十万两大婚,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经过朱由校十一年在位,朱由检六年新政的革新,大明的财政状况大大好转。 虽说朱由检下令只能用三十万两银子,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顺天知府和宛平、大兴两县县令借口冬至,于是提前准备了一百二十万盏鱼灯,布置在了内外城中,使得整个京城张灯结彩,仅此一项便花费数千两。 加上提前一个月开始的修补路面,清理沟渠垃圾,不得产生异味等举动,实际上顺天府为了朱由检的大婚就花去了近万两银子。 这还仅仅是顺天府自己的准备,而礼部更是从户部调走三万两银子,在民间兑换成钱,准备了三千万枚铜钱,用作喜钱。 这些喜钱会装在红包之中,在过路时发给百姓,每个红包两枚铜钱,对照成双成对。 除了礼部和顺天府,工部也出了人力物力,把齐王府修葺、粉刷了一遍。 还有五军都督府,他们抽调了附近六营拱卫营,配合骁骑卫,从齐王府门口一直排到了大明门门口。 到了大明门里面,还有皇城三卫等着朱由检,进了太庙后还有大汉将军。 之后及冠结束,准备大婚时,拱卫营也会站在内城的主要街道,等待车驾绕行内城一圈后,护送车驾返回齐王府。 至于内廷,张嫣准备的鞭炮就不用多说,到了晚上还会组织一场长达三天夜晚的烟火会。 这次的烟火会,内帑出银两万两,采买了八十万斤烟花,折合四百八十吨烟花。 光奢华是不够的,朱由检贵为天之骄子,大婚虽然需要庞大的场面,但他是大明的齐王殿下,不是乡下的土财主。 因此,他的大婚不光要在场面上宏大,还需要在很多细节和礼仪上下功夫。 首先,在确定他的王妃是谁的时候,礼部就已经派遣官员去到宗庙和天坛地坛去告慰了大明十四位先帝。 之后,礼部前往王妃袁禧嫔家中,向袁府定亲,并在定亲的时候进行了纳吉,纳徵和告期三种礼仪。 所谓纳吉乃是明代婚嫁礼法第三礼,主要就是男方通过询问女方八字然后进行占卜,并将占卜结果告知女方,然后定亲的礼仪。 纳徵则是送彩礼的礼仪,这一点礼部都没用齐王府的银子,就直接从内帑准备了价值五万两的金银珍宝充为彩礼,送给了袁府。 袁府也准备了相应的嫁妆,但比起礼部的阔绰,他的嫁妆显得不值一提。 至于最后的告期,则是挑选黄道吉日出嫁的日子。 朱由检得知自己十月三十大婚的时候,礼部实际上已经完成了大婚三分之一的流程。 唯一让齐王府的王承恩、杨媛爱等人有参与感的,便只有接下来的迎娶工作了。 今日天还未亮的时候,杨媛爱就带人进宫,在张嫣定下婚礼举办的地点设置王座,制案,节案,卤薄(结婚时候的仪仗队册子),彩舆(婚轿)等等物件。 礼部的官员也早早的将各地方官员、各使节、各藩属国送来的礼物摆放在朱由检即将举行婚礼的大殿台阶上面。 诸如黄龙、卢象升、戚元辅等距离遥远的礼物,礼部也从户部借调等同价值的金银摆放,在婚礼结束后奉还。 这次朱由检大婚的地点是武英殿,而武英殿上的道路和台阶已经铺满了珍宝金银,可谓黄金白银开路,奇珍异宝做花。 不过虽然心里知道了,但这些场景他还没见到。 端着椅子坐在王府门口,不免有些寒意。 朱由检接过了曹化淳递来的暖手铜炉,等了大约一刻钟,礼部的人才策马而来,对朱由检遥遥拱手: “请殿下往太庙而去!”
没有回应,朱由检起身将暖手炉递给曹化淳,紧接着熟练地翻身上马。 胯下的汗血宝马如玉驹一般,十分听话的负重朱由检,任他驱使。 “这马不错,就是上战场太过可惜了。”
朱由检略微感叹,他可舍不得骑着这种马上战场。 “御马监还培育了三十余匹有汗血马血统的军马,殿下出征时可以乘骑。”
王承恩一边说着,一边将马缰递给了朱由检。 “倒也不错……”接过马缰,朱由检驱使马匹向着太庙而去。 一路上骁骑开路,上直拱卫,出了百王坊,街道两旁的矮楼也尽是一些偷偷观摩的百姓。 骁骑卫眼观六路,不停扫视着他们,警惕他们之中有刺客。 一路无事,朱由检成功策马来到了大明门,而当他抵达时,大明门上方的大汉将军挥打净鞭,连续五十下后,大明门才缓缓开启。 “我和如是她们进去,你们留在这里。”
回首交代了一下曹化淳和王承恩、骁骑卫,随后便在杨如是三人的带队下走进大明门。 杨如是走在前面,手持玉如意,两名玉女手持鱼灯,朱由检骑在马背上,如闲庭散步般。 四人一马进入了大明门内部,除了见到红墙黄瓦金砖路,见到的便是站在两侧宫墙之上的皇城三卫。 皇城三卫一万六千八百人,分为两排,间隔一丈,站于宫墙之上的女墙背后,持长矛短刀,身着山文甲,金光闪闪,如天兵下凡。 杨如是和两名玉女有些紧张,朱由检见状则是安抚他们: “皇城三卫都是应元帮忙训练的,其中将领也大多是曾经腾骧四卫的士卒,不必紧张。”
“嗯……”杨如是没有回头的应了一声。 只是听到朱由检这话,经常看史书的杨如是才发现,对于自家殿下来说,这看上去守卫森严的皇城,实际上也和筛子一般,随处可入。 恐怕真正掌握在皇帝手里的,只有那几千净军,甚至连大汉将军都不一定指挥得动。 杨如是没有来得及细想,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外五龙桥前,而前面就是高大的承天门。 “啪——” 净鞭声再次响起,连续五十下,随后承天门大开。 四人继续走了进去,不过到了这里之后,他们首要做的,是右转去太庙行冠礼。 四人一马穿过右门,走进了太庙的林道。 两侧树木因为入冬而枝叶稀疏,地上的积雪也堆了薄薄的一层。 缓步而行的四人,很快越过林道,来到了太庙门口。 入太庙前的道路上,有石狮石龙和石质雕塑的文臣武将,好似拱卫太庙一般。 朱由检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而杨如是见到这一幕,也转身对朱由检行礼: “殿下,冠礼得您自己走进去了,陛下已经在等着为你及冠了。”
“好。”
杨如是轻声细语的交代,朱由检应了一声便翻身下马,从一名玉女手中接过一枚玉圭,随后向着太庙走去。 这种具有仪式,并且还是为自己个人而举行的仪式礼制,朱由检有些享受其中。 他走进太庙门口,映入眼帘的除了宽阔的广场,便是站在道路两旁的一千多名大汉将军。 抬头往上,站在太庙门口的是身着冕服的朱由校,他站在黄色华盖伞下,冕旒挡住了他的容貌,让人看不清。 在他的旁边,顾秉谦和袁可立分别站在两边,两人身着朝服,端着金冠和玉印。 他们三人站在太庙第二层平台,而第一层平台是准备着“采衣”的王安、魏忠贤。 大体看了一下情况,朱由检便一步步的走向五人。 在他行走的同时,石道两边的大汉将军对他行着注目礼,一直盯着他的身影。 直到朱由检走到太庙台阶下,他们都没有挪开视线,而是在朱由检上了一层台阶,来到第一层平台,他们才收回了目光。 “臣弟朱由检,参拜陛下,恭请圣安……” “朕安!”
朱由检按照礼制行了跪拜礼,这一幕倒是看得顾秉谦和袁可立心里啧啧称奇。 他们如果没记错,自朱由检扶持皇帝即位以来,似乎就只跪过两次。 一次是先帝葬礼,一次是祭告太庙。 如今他们见到了第三次,怕是日后回想起来,也会觉得唏嘘。 一个是“名皇帝”,一个是“立皇帝”。 一个只有名,一个只有权,两者走了十一年,居然还没有闹翻,这也算得上大明般的“二王共和”了。 想到这里,袁可立和顾秉谦不自觉地隐晦看了一眼朱由校的背影,心里感叹“好运气”。 在他们感叹之余,王安和魏忠贤上前为朱由检更衣。 他们将朱由检的衮龙服换下,然后换上了未行冠礼之前的采衣。 这种衣服以缁布为衣,而饰以锦边,锦一般用朱红色。 换好了衣服后,他们将朱由检的鞋子脱下,换上了采履。 “皇五弟由检上前,初加……” 朱由校看着朱由检穿上采衣采履,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说不出的感慨。 朱由检走上三步台阶,王安和魏忠贤为其“初加”幅巾、深衣、大带、纳履。 “再加……” 朱由校再次开口,朱由检再上三步台阶,而王安和王承恩为其“再加”帽子、襕衫、革带、系鞋。 “三加……” 朱由校继续,王安和魏忠贤也继续为朱由检三加幞头、公服、革带、纳靴。 这时,朱由检距离第二层平台和朱由校三人,便只有一步台阶的距离了。 不过即便如此,由于两兄弟身材不同,实际上朱由检是和朱由校平视的。 “揖礼……” 朱由校距离朱由检一步之遥,看着一步步走流程的朱由检,他清唱一声。 朱由检闻声,当即正规揖礼,以左手压右手,并将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然后起身。 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再放下。 这是正规的揖礼,而在这之后,朱由校又清唱道:“拜礼……” 他开口,朱由检也正规的行起了拜礼。 他先是直立,随后举手加额,如揖礼般鞠躬九十度,然后再度直身,这叫鞠躬…… 结束后,他双手再次齐眉,然后双膝同时着地,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这叫拜…… 拜完之后,他再度直起上身,同时手随之齐眉,这叫兴…… “平身……” 当三礼行完,朱由校清唱平身。 平身时,朱由检两手齐眉,起身,直立后才将双手放下。 接下来,就到了给朱由检取表字的时候了。 这个过程,朱由校当年没有经历过,因为除了开国之君,以及成年冠礼前没有被立皇储的皇子,其他情况下,未成年前就被立为储君的太子是没有表字的,其目的也是为了避讳。 朱由校并没有表字,但朱由检只是亲王,他是需要表字的。 在先民姓氏文化中,表“字”是冠礼中很重要的仪式程序之一。 姓、名、字、号,是汉民族文化中完整的姓名结构,先民中许多历史名人都有神采飞扬的“字”与“号”。 至于表字具体的起法,主要重在激励人生,重在鞭策与鼓励之情。 取字者,在传统冠礼的设计中,多被赋予了德高望重的主宾。 不过在眼下的大明,除了朱由校外,再无一人有资格给朱由检取表字。 朱由检对此心知肚明,他也很好奇自家哥哥会给自己取个什么表字。 历史上的天启给崇祯取的表字是“德约”,希望崇祯成为有德而俭约的人,但眼下时局变化,朱由检也不知道自己的表字会不会发生变化…… “弟弟的表字,便不取了吧。”
朱由校忽的开口,不仅让朱由检愣了愣,便是袁可立和顾秉谦、王安等人都看向了他。 避讳者尊,不取表字也是避讳的一种表现。 也就是说,在朱由校看来,朱由检是和他一样需要避讳的存在。 “臣弟领命……” 朱由检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毕恭毕敬的作揖应下。 紧接着,朱由校上前一步,将朱由检的帽子纷纷取去,然后拿起金冠为其及冠。 当及冠结束,朱由校才转身对着太庙作揖唱声道: “初加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再加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三加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礼成——”旁边的袁可立和顾秉谦纷纷唱礼回应,如此,朱由检的冠礼算是结束了。 冠礼结束,朱由校去了几分庄重,转过身来时,王安和魏忠贤已经开始为朱由检重新穿上婚服。 “弟弟现在可以去接你的那六妃了……” 他带着笑意开口,眼角有一丝如释重负的释怀。 “臣弟……告退。”
朱由检看着他数秒,随后才作揖回礼,转身离去。
比起之前帽子里只有巾带,眼下他的翼善冠里多了一个金冠。 那沉甸甸的金冠似乎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朱由检,这个世界的他,已经成年了。 尽管他在未成年前,就已经做了许多的事情,但真到了成年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感叹。 年轻,这就是他最大的本钱,也是他有自信解决五军都督府与皇权矛盾的原因。 目前有实力威胁皇权的,只有五大都督,而这其中便是最年轻的孙应元,也已经三十七岁了。 比起他们,只有二十岁的朱由检无疑让人绝望。 甚至可以说,只要朱由检在执政十年,类似戚金、秦邦屏、秦良玉等人都会离去。 如果他执政三十年,便是黄龙、孙应元这种当下最年轻的都督,也不一定能存活。 可三十年后,他才多少? 五十岁,年过半百,若是有心,依旧可以横绝万里。 想到这里,走出太庙的朱由检停顿了脚步,转身看向了那满是兵丁的太庙广场。 “时间还长,有我在,大明乱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