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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七月己酉朔,山西临县知县上疏,言大冰雹三日,种二尺余,大如鹅卵,伤稼,乞请蠲免。”
“辛亥,平谷、遵化两县一同上疏,言两县遇蝗,全县绝收,乞请蠲免。”
“八月戊丙戌,江西发大水,南昌、九江、南康三府受灾百姓不下十万,江西乞请蠲免。”
“八月甲申,河南……” 八月下旬,随着秋收即将到来,似乎就连老天都和大明过不去,十余府县连续遭灾,让本就情况不妙的大明朝更是雪上加霜。 好在距离秋收只有不到十天了,因此在听完各省府县的乞请后,朱由检微微颌首:“都应了吧。”
坐在承运殿的偏殿之中,朱由检对毕自严这样吩咐,并在吩咐完后交代道:“户部、锦衣卫、东厂三司派人核查是否属实。”
“下官遵命……”毕自严作揖应下,朱由检也继续问道: “距离秋收只有十日,户部估计,今岁能收上多少田赋粮。”
“户部……”见朱由检询问,毕自严思考片刻,然后才给出了一句估算的话: “今岁南方虽然遭遇洪涝、龙挂、大水,旱情,但好在都只是局部遇灾。”
“粮秣重地的湖广并未受灾,四川在川东的百姓虽然也遇到了旱情,但规模并不大,除了有六县需要蠲免,四川其它府县都能正常缴纳赋税。”
“因此,户部估计,今岁国朝能收上来的田赋粮,大概在九千五百余万石左右,比起前两年情况好上不少。”
毕自严给今年的旱情做了一个评价,那就是规模很大,但威力不足。 相比前两年那种赤地千里的恐怖旱情,今年的旱情倒是稍显普通了,最少老天赏脸,还给各个旱区在入秋前下了几场雨。 “九千五百万石田赋粮,能调往灾区的有多少?”
得知了田赋粮的规模后,朱由检坐在椅子上,一边用勺子吃“酥山”降温,一边炯炯有神的看着毕自严。 面对朱由检带来的压力,毕自严不卑不亢的作揖: “眼下,国朝虽有十三条铁路,但能够通车的府县路段只占国朝三分之一的疆域。”
“京辽铁路应该在年底修通,同时辽漠铁路和辽北铁路已经修抵亦东河城(长春),也就是国朝北疆已经有了一条初步勾连辽东、漠东、东海三省的铁路。”
“不过,眼下三省尚且不能自给自足,对国朝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至于京西铁路、京嘉铁路、京陇铁路,分别修抵到宁夏、巩昌、汉中。”
“这路上勾连的,是除北直隶外的山西、陕西、河西等西北三省。”
“三省皆有旱情,按照去年的情况来看,河西应该是唯一能有结余田赋粮的行省,但规模不会很大,大约只有二百余万石。”
“好在西南洪阁臣经营得当,早在天启九年便从昆明开始修建京陇铁路,因此云南境内的京陇铁路已经西抵陇川,北抵云南与四川边境。”
“加上麓川境内的铁路已经从陇川修抵西海港,如果要走陆路,麓川大金沙江平原的粮食可以走铁路运往陇川,再换牛马车拉运前往永昌,用永昌铁路运抵长江后,换长江水运,将粮食运抵江南,走海运北上。”
“这一条路,大约耗费时间两个月,火耗约三成左右。”
“如果觉得多,那可以直接走海运,把大金沙江平原的粮食运往西海港,从西海港用轮船运回大明。”
“这么一来,麓川的粮食能在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里运抵浙江宁波。”
“交趾和旧港的情况,走海运最划算。”
“按照云南、麓川、交趾、旧港四省布政司的汇报,今岁四省最少能产两亿四千万石米麦,除去田赋粮和四省百姓口粮,以及输送诸藩的海粮,四省能支援国朝的大概有九千万石。”
毕自严将情况说了一半,但即便只说了一半,也让朱由检心里的石头落地大半。 在不影响本省物价的情况下,四省能拿出九千万石米麦来支援大明,仅仅这些米麦就能救活最少两千万人。 “京杭铁路和京广铁路,已经分别修抵湖广武昌、南直隶和州。”
“湖广和南直隶的粮食也可以走铁路送往开封,由开封用牛马车再转送给陕西、山西。”
“南直隶虽然遇到旱情,但今岁情况大抵还算不错,能自给自足,无须朝廷支援。”
“至于四川和湖广的粮食,则是可以走湘江、嘉陵江、沱江、岷江、白马江等长江支流,将粮食运往湖广武昌,走铁路前往开封。”
“四川和湖广,大概能在不拔高物价的情况下,支援地方一千七百万石。”
“最后的两广、闽浙、江西和山东、瀛洲这些省份和琉球府的情况……” 毕自严说着说着突然迟疑了起来,过了数秒后他看了一眼朱由检,才继续说道: “浙江本来就粮食不足,按照皇店的文册所载,浙江粮食每年缺口高达七千万石。”
“江西虽然可以自给自足,但今年遭了灾,恐怕也需要调三千万石来能平抑地方粮价。”
“眼下,两广和福建、琉球府、山东、瀛洲这五省一府只能拿出六千万石。”
“加上北直隶和河南的民粮,总的来说,国朝可调动的民粮在两亿石左右,加上田赋粮便是两亿九千五百万石。”
“但在路上的火耗大概有两成,能调动到地方上的只有两亿三千万石。”
“在先满足江南之地的情况下,国朝需要拿出一亿三千万石拨发江西、浙江,所以能用的还有一亿石……” 毕自严说完,整个承运殿内寂寂无声,朱由检更是沉默的吃着“酥山”,一句话也没有开口说出。 前面的好心情在浙江、江西两省的粮食缺口出现后而荡然无存。 望着朱由检的模样,毕自严不清楚朱由检为什么情绪不好,他忍不住安慰道:“殿下,一亿石已经不少了。”
“今岁东北四省只需要两千万石平抑粮,山西、河南、陕西只需要五千万石平抑粮。”
“距离国朝的国力极限还有三千万石的距离,实乃幸事……” 毕自严说着自己眼中的大明情况,不仅仅是他,便是连角落处理政务的王承恩,曹化淳也觉得情况不错。 可问题在于,他们只看到了眼下,而朱由检看到了未来。 他在想,如果江南三省爆发旱情,除了水田之外的田地毫无产出,那大明需要面对多么庞大的一个粮食缺口。 按照黄册统计的三省七千四百万人来看,这些人即便有鱼虾肉食,全年最少也要吃三石粮食。 这样推算下来,三省最少得吃两亿三千万石米麦,而三省的水田规模仅有不到五千万亩,哪怕亩产两石,也只能提供一亿石,剩下还有一亿三千万石的缺口。 如果这批粮食从外面运输而来,算上火耗,那缺口能达到一亿五千、乃至一亿六千万石。 这么一看,朱由检也就不奇怪历史上北方旱情稍微减退,但农民却仍然吃不上饭了。 北方旱情减退的同时,南方旱情加重,而三省人口又占据大明近半人口,三省供应不上粮食,就只能吃四川、湖广、两广和福建的粮食。 这些省份的粮食本该输送北方来平抑粮价,但眼下都被吃完了,那北方的百姓自然只能饿着肚子了。 江南百姓有银子,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买粮,只要他们饿肚子,整个大明朝的粮价都得上涨。 面对这么大规模的人口,即便朱由检想迁移,实际上也是有心无力。 按照迁移粮一人十石,每人发最少十亩田地来说,想要把三省人口迁走,哪怕只迁移一半人口,朱由检都得拿出接近四亿亩耕地和四亿石米麦。 在全世界耕地都不超过三十亿亩的情况下,朱由检从哪里去抢这四亿亩耕地。 用机械开发是不错,但时间上已经不允许朱由检这么做了。 明年……明年长江以南的江南之地就会成为旱情的重灾区。 在历史上,江南三省米价一度上涨到一两六钱每石,可见旱情严重程度。 历史上的崇祯朝,并非不是江南不肯给北京送去钱粮,而是江南不是大水就是洪涝,根本拿不出多少钱粮去接济北方。 这一点从张献忠等人都打到凤阳,结果转头又跑去河南、湖广、四川、陕西就不难看出。 北方灾情不断,南方也好不到哪去,只有湖广和四川、河南依旧还算富硕,所以张献忠、李自成他们一直在这几个省流窜,哪怕有机会去江南也没有去。 直到崇祯十七年大旱结束,李自成才准备去攻打南京,结果被阿济格带兵追上击败。 江南的情况如此糟糕,以至于朱由检都不知道怎么来着手这块地方。 更要命的是,如果他没记错,在江南遭遇旱情的情况下,北方也在遭遇旱情,并且烈度比今年还要严重。 这样的情况下,朱由检已经放弃让百姓吃饱的打算了,只要能让他们活着,便已经是朱由检能做到的最好安排。 因此,在“酥山”见底的同时,朱由检也放下了勺子,抬头与毕自严对视,并说道: “今年的粮食虽然足够,但要防患于未然。”
“粮价上涨也是无可奈何,着我令旨,调四川、湖广、河西、北直隶、山东民粮、官粮平抑陕西、山西。”
“瀛洲、两广、琉球府民粮、官粮平抑东北四省。”
“麓川、旧港、福建、交趾粮秣,尽数调往江西、浙江。”
“有缺口就有缺口,总之事情要这样安排。”
在朱由检的话中,浙江和江西粮价上涨已经成为定局,因为两省的缺口是一亿三千万石,而朱由检只调了不到一亿两千万石。 算上路上的火耗,能到两省的也就一亿石。 少了两千万石粮食,那就多出两千万石的缺口,江西、浙江五千万百姓就减少了每年六十二斤的口粮。 面对这种情况,两省粮价上涨是肯定的。 倒是北方,朱由检一口气调动其余所有粮食前往,运抵后的规模还能达到一亿三千万石。 在满足了东北四省的两千万缺口同时,还有近一亿一千万石供山西、陕西、河南的一千七百万百姓吃。 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这些粮食也够他们吃两年的,更别提今年他们省内能满足他们大半口粮了。 因此,这批粮食足够三省百姓吃上两年有余,而朱由检这么做,说到底就是为了明年的江南大旱做准备。 在三省粮食够吃的情况下,明年大明朝除三省之外的省份,都可以把粮食运往江南来平抑粮价。 今年江南粮价的上涨,是为了明年江南百姓能活下去。 在毕自严等人看来,这并无不妥,因为近些年来,旱情一直是在北方,北方多储备粮食总归没有坏处。 “移民的事情,要不断地加大力度,户部不要偷懒。”
朱由检将吃空的酥山推到一旁,王承恩见状起身前来收拾,而毕自严也作揖回礼,表示知道了。 “天启通宝发行后,地方衙门的火耗降低了多少?”
朱由检靠在椅子上审视毕自严,毕自严也没有胆怯,他毕恭毕敬的行礼回答:“比起之前,火耗降低了六成左右,新币确实有利收税。”
有面额的新币省去了熔炼为官银的步骤,自然就减少了地方衙门偷吃的机会。 虽然还有一些散银有操作性,但随着新币的不断发行,这种偷拿偷取的现象将会被慢慢杜绝。 不过这也只是一时的,对于想要贪腐的官员来说,他们能想出无数种应对朝廷的办法,对此朱由检也只能查缺补漏。 “殿下,袁次辅之子今早找了下官,说是袁次辅病体难愈,请求致仕。”
朱由检还在想着查缺补漏的事情,毕自严的话却将他拉回了现实。 袁可立要致仕了……这并没有出乎朱由检的预料。 人与人是不同的,虽然都是六十多岁,但袁可立在历史只活到了崇祯六年,也就是天启十三年。 眼下已经是天启十五年了,如果朱由检放袁可立回家修养,或许他还能多活两年,比如眼下的赵南星和叶向高。 如果他执意要让袁可立担任阁臣,继续操劳下去,恐怕袁可立的终点也就在这两年了。 因此,朱由检没有苛刻袁可立,而是转头对收拾的王承恩说道: “向万岁上疏,批准袁次辅致仕,并加封为睢阳伯,太子太傅。”
不等王承恩应下,朱由检又看向毕自严:“即日起,你担任内阁次辅。”
“那空出来阁臣的位置……”毕自严对自己成为次辅并不意外,他唯一意外的时朱由检对袁可立的加封。 不过他一想到袁可立业领兵,并且和朱由检一起平定了徐鸿儒的叛乱,他便不觉得奇怪了。 他想问的,只是空出来的阁臣位置给谁。 “暂时空着吧,至于吏部尚书的职位……”朱由检沉吟片刻,心里迟迟没有出现合适的人选。 “调范景文接任四川布政使,调李邦华入阁担任吏部尚书。”
毕竟东林党已经无人,孙承宗一个人独木难支,朱由检只能把李邦华调入京城。 好在四川的新政已经尘埃落定,调范景文过去也不会影响什么。 “下官领命……”毕自严见状作揖应下,转身便要离开,而朱由检也没有阻拦他,只是他看着离开后,他才转头对王承恩吩咐道: “让杨文岳加快对瀛洲的移民实边。”
“奴婢领命……”王承恩心里明了,自家殿下恐怕是想让杨文岳入阁,因此才催促他。 不过王承恩也明白,眼下的局势,瀛洲想要加快移民实边并不容易,除非沿海各省爆发旱情,不然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愿意前往海外。 这么想着,王承恩收拾了东西离开,朱由检也拿起了一份来自吏部的奏疏。 吏部的奏疏足足有十几份,从官职排序往下,基本都是调任和升赏的事情。 朱由检花了一刻钟看完了大部分,当最后一本奏疏被打开时,上面出现的官职已经成了镇长和村官。 朱由检本意是随意一眼略过,然后圈红,但他在这份奏疏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并且名列第一。 【漠东省开平府龙门县镇安镇,正九品镇长孙可望治理得体,镇安镇民户一年骤增三百户,嘉赏白银二两】 “孙可望……”朱由检眯了眯眼睛,他记得孙可望的原名是孙可旺,而眼下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孙可旺,而是孙可望。 那这个人到底是历史上的孙可望,还是同名同姓而已? “把镇安镇长孙可望的文牍拿给我。”
朱由检对门口的锦衣卫吩咐,闻言锦衣卫作揖回礼,立马办事去了。 朱由检将这本奏疏放在了旁边没有处理,过了半个时辰,那名锦衣卫才带着孙可望的文牍回到了齐王府。 在双手将文牍递给朱由检后,他作揖退回了门口,朱由检则是打开了文牍。 只是一看,他就基本确定了这个孙可望就是他心里的那个孙可望。 他在九原县白水村的治理很不错,放在国朝数万村落中也算名列前茅。 然而当他走了之后,白水村的两个村官并没有让白水村像曾经一样名列前茅,而是变得平平无奇了起来。 他是去年考的恩科,成绩不错才得到了镇安镇镇长的职位,现在治理有功,理应嘉赏。 朱由检倒是没有直接提拔他做什么高官,而是在赏银二两的背后用朱笔备注“观察其才,尚可则调往龙门县。”
写完,朱由检合上了奏疏,继续处理起了别的奏疏。 孙可望的才干是不错,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就将民生疲敝,遍地流民的云南安定,同时约束军纪,让军队为百姓广修水利,鼓励生产。 即使在后世云南的人口和经济也不能和内地相比,在明末更是如此。 然而在孙可望的治理下,云南一时之间竟然成了明末经济最好的地区之一。 在沐天波手里只能养兵六万的云南,却在孙可望手里成为了“养兵二十万而百姓安居乐业”的富硕之地。 仅凭云南一地,孙可望就能养兵二十万,并且同时支持北、西两线军队的军粮供应。 连拥有天下的清军都会出现断粮的情况,但明军却没有。 这份种田的能力,正是朱由检目前所需的人才。 不过,即便是人才,朱由检也要再三考量,然后才会决定是否重用他。 好在孙可望这样的人虽然危险,但他的军事能力显然不太行。 如果这个缺点还在,那朱由检也能把他用好。 他最担心的就是孙可望学了燕山教材,结果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野心还丝毫不减。 想到这里,朱由检有些担心,但随后他又笑了笑。 历史上的孙可望尚且不是李定国的对手,何况现在大明如日中天? 以他的年纪,熬走孙传庭等人或许还可能,但想熬走李定国、朱慈燃等人就是痴人说梦了。 这么想着,朱由检也开始将心思放到了治理大明上面。 大明从不缺千里马,只缺伯乐。 虽说历史上的人物大多能力出众,但还有许多淹没在历史长河的人才等着他重用。 官学崛起的这些年,成德、李德茂、张懋才、曹猛等人已经充分表明了,只要有机会,大明就不缺能臣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