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感觉到了人海战术后春节前冷清的场面。宋光明原地转了一圈，忽然发现自己仿佛掉进深井里，此刻的自己宛如一只井底的青蛙，四周被群山包裹着，看不见山外的山，听不到山那边的那边的声音。铁塔高耸的背景里，只有一片云彩升升降降忽明忽暗，脚下的那湾西水河前呼后拥，悠悠荡荡地缠绕着身旁的几座建筑，尽管有的建筑还是雏形，但基本的格局已然勾勒出了大元电厂的发展愿景。虽然目前仍是自己熟悉的凌乱混杂的施工工地，但不久以后，仅凭空腹重力拱坝，大元就会成为全国响当当的水电名片和名副其实的旅游景观。宋光明的自信来自于自己的判断及身边这工那工们的启发。想到自己的理想就是在这里立足，与大元为伴，并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奉献在这条西水河上，与这座即将建成的电厂相依相伴不离不弃时，宋光明不由得舒展眉头，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傍晚，一行白鹭如一道银弧划过水面，留下一串迷人的欢鸣。3月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大元的工地没有桃花，确有不期而遇的“桃花汛”。当人们都沉浸在各种各样的日夜加班，抢时间，争进度，夺红旗的轰轰烈烈的战斗歌声中时，大元流域的上游却悄无声息地来了一场多年不遇的降水。这是一场降雨强度和量级说大不大的降雨，但是它发生的时间确实比常年的汛期早来了一个多月，就是提前的这一个多月，却打破了大元建设的正常程序，给所有建设者们泼了一头冰水。那是三月上旬的一天，宋光明第一个步行上工地，工地上的夜光灯及路边的路灯还没有熄灭。宋光明打算趁清早做好生产突击队回收工地废旧物资的前期准备，率先垂范是他副队长的一贯作风。走到左岸的临时码头时他突然发现那里的水尺桩上水位刻度较昨晚下班前增高了将近半米。为了检验自己的判断，自己亲自跑到水情组的值班室去打听。可是那里大门紧锁，上班的人还没有来。宋光明感觉不对头，到调度室给主任汇报。主任吃惊道“有这回事儿？”

“要不再去看看？”

“不，先给水情室王工打电话，告诉他这一情况。”

“好！”

宋光明打完电话，又向左岸的水尺桩跑去，他要确定一下刚才看到的是否属实。他发现，仅仅二十分钟，好像水位又长了一点。这种现象立刻引起宋光明的警觉，忽然脑子里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兆：流域上游涨水了。再跑回调度室的宋光明已经是头上冒汗，浑身燥热。调度室主任还在，听了宋光明的叙述后大惊道：“快叫相关领导开会商量。”

宋光明有心，在给领导打电话的时候都是一边打电话，一边记录电话内容和拨打时间。二十分钟后，调度室里陆陆续续地有领导到了。有的一来就问：“什么事，这么急？”

调度室主任解释：“宋光明发现水库水位长得很快，感觉不对头。”

“难道上游涨洪水了不成？”

“有可能。”

“笑话。”

宋光明还在继续打电话，冷静地通知到尽量多的人，这是他的责任之一。一个姓符的副指挥长一进门就问：“什么情况？”

宋光明刚放下电话说：“我怀疑流域上游涨水了，我验证过水位长得很快，按照此时的上涨速度我推测要做出开闸的准备。”

“什么，蓄水还不够那，怎么会开闸泄洪？宋光明，走，你带我们几个去看看。主任留在这儿，稳住后边的人，先不要告诉实情，等我回来。”

宋光明带着符副指挥长等四人跑到水尺桩那儿，指着上边的刻度说，“我昨晚下班时发现它在175米多一格附近，这一格是1公分。早上我第一次发现时它到了175.8米左右，一夜长了70公分，刚才不到二十分钟我仔细看看它又长了将近10公分，我推测今天上午将会是上涨幅度最大，水情形势最为紧张，安全威胁最大的时段。”

符副指挥长觉着宋光明分析的十分有道理，催着大家快回去开会研究对策。宋光明心里计算着基本的数据。按现在的速度，一个小时水库水位大约会上升30到40公分，假设最大上升时段有三个小时，那将会上升一米半，三个小时后上升速度减小，但是还会上升，假设再有六个小时上升一米半，那就是三米，也就是九个小时后，水库水位会达到179米左右，而目前最低坝段的高度也只有178米，那意味着泄水将是不可避免。如果判断正确，也就是会在七个小时后最低坝段会自然溢流。时间在下午的三点半左右。到了调度室，四个副指挥长到了三位，五个处长，七个队长，还有几个技术人员，郑刚恰巧也在其中。符副指挥长做了简短发言，就叫宋光明把自己的看法说给大家听，还特别强调：“不是危言耸听，请大家尽快想办法。”

宋光明把刚才路上的想法和粗略计算告知了在座的各位领导。说完后，大家都没有吭声。一个处长说：“赶紧叫水情组的王工过来，看他怎么预报。”

宋光明说：“通知你们之前，我都给他打电话了。”

调度室的主任补充道：“光明先到的水情组，那里没人才给王工打的电话。估计他应该到办公室了，我再打打吧。”

宋光明说：“我来吧。”

“我来好些，他来了，你多听听少吭声。”

水情室负责着大元流域近两万平方公里内的雨水情信息收集和径流分析，洪水预测和水库调度。水情室的王工是一个老施工预报人员，具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处理过施工当中围堰施工、西水截流、下闸蓄水、基坑开挖等许多关键时刻的施工洪水预报，避免了一次次的洪水灾害，为大元工程施工立下过汗马功劳，在国内大型水电站施工预报中享有“水龙王”的雅称。十分钟后，王工带着刚收到的水情电报到了调度室，还带着他刚刚作出的洪水演算成果，并且计算结果还是手写的，纸上的墨水仿佛还没有干。“各位领导，情况是这样的。”

王工顺手撑开老花镜，戴上后说。“昨天下午大元流域的中上游普降中到大雨，预计平均雨量在30毫米左右。由于正值初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降雨发生，所以有的水文站值班人员也没有引起重视，包括我在内。这次很被动，我看了水位计上水位的波动情况凭经验做了一些预测，因为水情电报都要通过邮政局转发，等到电文收齐了再做详细计算已经来不及了。我刚才计算了一下，感觉着水位最大涨幅在每小时40公分左右，未来三个小时内是上涨速度快速期，之后涨幅相对变缓，但是趋势依然在涨，只是涨幅慢了，预计下午三点左右将超过178米，如果开闸，就只有放空底孔或导流洞，我计算了一下，最佳时期是在下午两点左右，开闸可以抑制水库水位的上涨，也可以避免12#坝段内设备的迁移，减少不必要的损失。请领导们赶紧决策吧，我还要去分析计算。对不起各位领导，由于我的失误差点酿成大错特错，我检讨，我给大家赔不是了。”

王工端端正正地给在座各位鞠了三个躬。王工清楚贻误时机意味着什么，人员伤亡、设备被洪水冲走、工期耽误、计划失败、国家财产的巨大损失。王工低头离开调度室，经过站在办公桌前的宋光明时，宋光明分明看见他的眼里噙着泪水。调度室，没有一丝声音。足足有五分钟。宋光明站着在调度日志上记录着这一切。他已经练就了速记的习惯，基本上讲完话就可以记录完毕。宋光明抬起头仍见无人说话，突然喉咙痒痒，“咳嗽”了一声。符副指挥长像从梦里醒来一般，说道：“赶紧想对策呀！”

“12#坝段、筏道下游施工、大桥合拢收尾、砂石料厂转移、机械加工该停的停，该转移的转移。”

“还有下游河边停靠的船只及岸边的砂石料等物资，附近的渔民等。”

“最大的麻烦是大桥合拢，脚手架移不走咋办，还有12#坝段被淹，里面的振捣机械和立好的模咋办，还有就是浇筑架拆不拆除？拆了，那可要时间啊！”

“还有出水口下游的清渣机，大型履带式装载机都移动很慢，移出来至少需要七八个小时，这个赶紧定下来，否则来不及了。”

一个处长急躁起来。符副指挥长环顾一下其他三位副指挥长，只见他们都点点头，意思还是让符副指挥长行驶决策权。符副指挥长站起身宣布：“现在情况紧急，我宣布大元进入特别时期，各处、室、队立即行动起来，不要观望和等待，迅速投入抢险救灾战斗，大型机械迅速撤离，关键点位停止作业进行必要加固和预防，所有领导都到作业一线，我们在坐的各位加强协调和组织，指挥长根据分工立即行动吧，时间就是命呀！”

符副指挥长最后一个离开。符副指挥长拍拍宋光明的肩膀说：“你今天二十四小时不准离开值班室，有事儿跑步去通知。”

说完后，双手抱住宋光明的肩膀使劲地晃了晃，然后离开了。宋光明一下子瘫在椅子上。这个场面宋光明是第一次看见。心想要是白指挥长在的话会是什么样？王总在现场又会是啥样？可惜他俩都不在工地。一个调走了，一个到另一个水电基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