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刚从陈夕和刘娇那儿出来，他并没有直接去找田荣的爹田方琦，而是独自在沿着纸厂周围漫无目的地散步。想着刚才和宋光明陈夕在正阳宾馆的“玫瑰”包间里的谈话，心里一阵悸动，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宋光明的“愿望”，他的愿望就是帮助郑家驿的人实现共同富裕，那么，他为啥会这样想，哪儿与他有何瓜葛。心想，“那是我的故乡，那里有我的灰色的童年，伤心而多舛的中年。那里有我难以忘怀的短暂快乐，也有令我一生无法忘却的悲伤往事，尤其没齿难忘的爱恋。这与宋光明何干，他为啥会萌生那样的想法，难道是在揣猜我的心理感受，触碰我的心理防线，为我做出我想做但是又不愿做的事情。”

“不，不可能的。他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怎么能猜到我的内心；他更不是诸葛孔明，怎会能预知未来。但是，他刚才的那番话分明是说到了我的内心，也是我苦尽甘来后，最渴望在家乡人面前证明自己，给郑家祖宗面彰显体面，证明兄弟俩是有能耐的，是任何力量都压不垮的铮铮硬汉。”

郑刚左想右想，也无法想通宋光明刁钻的思维里蕴涵的真实目的。这个多思善想的宋光明啊，真是可怕。“难道他想报恩，是报我的恩吗？唉，这个伢子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想即便他想到了陈夕的出身，可是他绝对不会知道事情的经过，因为，那都是他们同学们集体发了誓言的，一生一世不许泄露的秘密，为的就是一个目的，让夕儿幸福。这个聪明得令人心痛的宋光明啊，真让人难以捉摸，他睿智的大脑皮层里究竟储藏着多少智慧。他沿着厂房转了三圈，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最外面的一排低矮隐蔽的平房前面。看见那个老“五保户”房内亮着昏暗的灯光。那个房间，宋光明和他都来过两次了。悄悄地敲开了门，那人一看是熟人，让郑刚进去坐。他侧身仄了进去，坐在几近破烂的凳子上。凳子的靠背只剩下半截木棍，屋里除了简单的生活用品外，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经打听，那人也姓郑，单字名源。老家也在郑家驿，细细问起来，郑刚和他还有着同一个祖宗，只可惜相距太遥远，已经无法推演那段说不完，理还乱的宗族历史。但是，郑源却有着不一般的记性，对二十多年前发生在知青点的事情他均记忆犹新，说得丝毫不差。尤其是郑家驿发生过的事情，从村西头说到村东头，家长理短地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甚至能指名道姓地念说一遍，严丝合缝，像是在背台词，听不出丝毫破绽。郑刚感觉奇怪，他怎么知道的那么多，究竟是道听途说还是亲身经历，无法得知。心想，到底是什么人呢？他不敢多打听了，今天喝多了酒，怕稍有不慎触碰到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心跳过速。郑刚突然站起身，看看微弱的灯光下孱弱而干瘪，仿佛一根朽木的郑源，然后无声地离开了。郑源也没有强留，默默地送上台阶，站在原地望着郑刚那高大魁梧的背影，沿着一条铺着石子的s形道路渐行渐远，然后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中。郑刚感觉迷茫，今天是怎么了，宋光明的疑问还没弄明白，怎么又潜入另外一个疑问中，怎么都和郑家驿发生着某种联系，真的奇怪。郑家驿到底怎么了，究竟有何等魔力，让来这儿的人仿佛很快都变得奇奇怪怪，神神秘秘。宋光明此刻正在和别的人一起聊天。聊得正嗨，竟忘了郑刚。郑刚开始往田方琦住的房间那边里走去，想和他聊聊天，消消今日的酒劲。从厂房后边绕过来，路过公寓楼时，听到了从王星房间传出来的说笑声，一听就知道那是宋光明、田荣、方美等的声音。正要大步前进，突然，远远地瞄见陈夕和刘娇从另一个方向带着孩子，慢吞吞地也正往那个方向走去。于是，他立马放慢了速度，等着她俩过去再往前走。眼看陈夕她们进了房间，他径直绕到公寓楼后边，往煤球加工厂那边走去。郑刚撩开门帘，探身向房内张望，房内的田方琦惊讶得叫了起来。“哎呀，老郑，你还没有休息呀，来，来，快坐！”

田方琦热情地让座。“老婆子，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我听到了，等一下，就出来。”

田方琦笑着告诉郑刚，“老婆子白天带孩子累了，晚上睡得早，她都脱衣上床了。”

“是吗？哎呀，不好意思，我打搅你俩睡觉了。要不，别起来了，我明天再来。”

“说啥呢，来都来了，没说话能走吗？咱俩先聊着，不碍事的。”

说完，田荣妈提着裤子笑嘻嘻地从卧室里出来了。“不怕你笑话，农村人都习惯了，天一黑就上床睡觉，天一亮就起床。不像你们吃‘皇粮’的，白天加班加点，晚上还熬眼磨屁股的，睡不着。”

郑刚讪笑道：“大嫂啊，你不怕我这个小叔子看你呀。”

“还怕你看呀。都老皮老骨头了，零件生锈发霉，谁还稀罕看？”

“看你说的，老哥可是稀罕着那，你是他们父子俩的‘宝贝’啊。老公哄着，给你温暖；儿子媳妇敬着，快乐像神仙。”

“老头子，听了吧，有知识的人说话，这叫甜言蜜语，不光大姑娘小媳妇听了心里开花，老太婆听了心里也是滚烫滚烫的。”

田方琦笑道：“拉倒吧你，厂长的话撩到你了，吹牛。”

郑刚也被他两口子给彻底逗笑了，感觉着恩爱大同小异，但表现的方式各有不同。“宋光明和你是一个样，说得好听极了，把刘娇、陈夕、还有我三个女的哄得团团转，再加上你。心情愉快了，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也不觉着累。还别说，有知识就是懂道理，不像农村人那样有理不谦让，无理强三分，蛮横呲咧咧，野蛮不饶人。要不说，我家老头一定要我带好孙子，让他上幼儿园。我俩到老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读书很有用！”

郑刚看着田方琦，听着他老婆对他的表扬，知道心里一定美美的。田方琦说：“老郑啊，从大元回来，老婆子进步了，话也多了，关键是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不服不行。”

“嫂子，你给我弄点醒酒的东西吃吧，我晚上喝高了，脑子晕晕的，不舒服。”

“好的，冲点酸汤吧，一会儿就好。”

郑刚吹着碗边，慢慢喝着酸汤。“嫂子啊，白天带三个孩子的，一定很辛苦的哦。”

“要说辛苦，那确实是不轻松，比你们上班累多了，但是这是带自己的孙子，腿脚劳累可心里高兴。”

田方琦也说：“她跟在三个孩子的身后，不停地走啊跑的，一天不知道要跑多少里路。你带几天看看，说不定还坚持不下来呐。”

郑刚毫不掩饰自己的感受，要是自己带的话，最多也就是坚持三天两晌午的，但是要天天如此，还真的无法忍受。“嫂子，你把田睿、郑玥、陈良带好了，等她们长大出息了，你享她们的福。谢谢你啊！”

“客气啥呀，都是自己家的孩子，一个是带，三个也是带。这叫放羊拾柴火，捎带！”

田方琦一个站着说话不要痛的姿态，令老婆子十分反感。“不服气，明天开始，你值几天班，试试？”

说完，就打起了长长的呵欠。郑刚看着田荣妈说话打哈欠，双眼打架流眼泪，关切地说：“嫂子，睡去吧，我俩再叨一会儿。”

然后转向田方琦说：“走吧哥，到外面转转，咱哥俩边走边聊，别影响嫂子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