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我治下不严，皇上罚我也不算冤枉。”

他能想通，那就再好不过。墨允不再多言，退开半步：“大人去吧。”

早点查清事实，也能早些平息天子怒火。送走禁军首领，他本要去忙。然而又有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公公留步。”

“魏夫人。”

墨允连忙拱手。魏夫人出身大家，一向宠辱不惊，眼下却罕见的方寸大乱，发间步摇晃荡出细碎的光芒。“公公，贵妃娘娘可平安无事？”

“夫人放心，娘娘毫发未损。”

魏夫人捂着扑通乱跳的心，低声念了句“菩萨保佑”，又道：“贵妃娘娘可在里头？劳烦公公替我通传一声。”

墨允掂量着帝王心思，一时不知如何选择。“这……”只短暂迟疑，里头的人已经脆生生道。“母亲，我在！”

天光涌入帐篷，只余一片黯淡。两人都一语不发，满屋死气沉沉，此时出现的魏夫人简直是天降救星，魏姝迫不及待道。“皇上，那臣妾出去了？”

谢慕一阵胸闷：“嗯。”

一得许可，她就往外冲。那隐隐蹦跳的脚步，肉眼可见的雀跃。谢慕的面色黑得好比锅底。她倒是心大。像是他皇帝不急太监急了。魏姝可不管这些，一出帐篷就如雀鸟归巢扑入魏夫人怀里：“母亲。”

“姝儿。”

魏夫人急红了眼。她将魏姝全身上下检查过后，无声无息的松了口气：“你可急死我了，若是你有什么好歹……”“我这不是平安无事吗？”

魏姝抱住她的胳膊摇晃，嘟嘟囔囔，“母亲就别胡思乱想了。”

“也罢。”

这一番折腾，魏夫人早已精疲力尽。她的身子晃了晃，稳住后开始算账：“这么大营地还留不住你，偏要去深山老林里寻死路，就算出事，也是你自作自受。”

魏姝心虚，顾左右而言他。“都过去了。”

魏夫人哼笑一声，勉强放她一马。帐篷拦不住外头的声音。隔着帐篷，母女二人的交谈笑声不时零零散散落入耳中，衬得孤身一人的谢慕格外可笑。他也不知自己生的哪门子闷气。那时她一人孤独无依的立在野狼前，如一株芊芊弱质的花草，随时会被野狼一击毙命。然后就会如前世，毫无生机的躺在棺内。一想到此处，他就又气又后怕。可魏姝的人却浑然不觉。谢慕的火气越烧越旺，好容易等到帐外谈笑声初歇，他故意冷下脸，可进门的竟是玉环。“皇上。”

玉环低着头，“我们娘娘想随夫人去魏家帐篷小坐，不知皇上可能应允？”

谢慕硬生生被气笑了。他还能说不行？桌下的手握成拳，用力到“咯吱”响，他面上却维持着平静：“好。”

玉环觑了他冷若冰霜的脸，缩着脖子小跑退下。营地人来人往。玉环走远几步，寻到魏姝后满脸忧愁的汇报：“娘娘，皇上的脸色不太好，不如你先回去看看？”

“关我什么事？”

魏姝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走吧，去找母亲。”

玉环欲言又止的点头。乌云压得越发低了。空气中的水气如沉甸甸的的大石头，压得气氛低沉，尤其是鸦雀无声的皇帐中。谢慕闭眼假寐，绷着的脸喜怒不明。一道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停在外头，随即是平安王毕恭毕敬道：“皇兄，你可歇下了？”

谢慕抬起眼皮，露出一双锐利的眼。他压下胸中未消的余怒，稍稍坐直身体：“进来。”

“是。”

平安王掀帘进门。回营才半个时辰，他已换了身干干净净的白衣，笑容如清风明月：“臣弟没有打扰皇兄吧？”

谢慕心情不佳，语气也算不上好：“有事直说。”

平安王顿了顿，对上他暗沉的眼。四目相对。满屋的暗香平息了心绪起伏，平安王自然而然道：“臣弟前来，是为和顾姑娘一事。”

谢慕神色不明的点点头，一语不发。帐篷里光线黯淡，平安王得以严严实实藏好见不得人的想法，郑重其事的跪下：“臣弟希望，皇兄不要为我和她赐婚。”

“为何？”

谢慕的脸藏在暗影中，意外稍纵即逝。“臣弟救人时，并未考虑其他。”

平安王做得一副坦坦荡荡，“可娶妻嫁人为终身大事，不可马虎决定。”

“并非臣弟不愿负责。”

“可顾姑娘美名在外，嫁给臣弟是委屈了她，何况我有她并无感情，算不得良人。”

“常言道女怕嫁错郎，此事更该慎重考虑。”

他大气不喘的说完这番话，腰弯得更低了：“臣弟莽撞救人是错，可请皇兄切勿误会。”

话音落下，屋内久久无声。谢慕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重活一世，他看得更清。平安王和顾卿鱼的关系，他是隐约知晓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按理说平安王不该也不会拒绝，可他又如此义正言辞……谢慕神色晦暗。半晌，他道。“你为王爷，配她也不算委屈。”

平安王匍匐在地上，对答如流：“婚姻大事，最要紧的并非门当户对，而是郎情妾意。”

谢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可若丞相大人知道，想必会求朕赐婚。”

世家是最爱惜名声的。先前顾家庶女，就是前车之鉴。难保顾卿鱼不会步她后尘。平安王的神色一分不动，语气自若：“好在当时在场的并无外人，想必他们无从得知，也能保住顾姑娘清名。”

“也是。”

谢慕无声的勾起嘴角，眼中却毫无笑意。他盯着平安王挺拔如竹的背，随口一说般。“说起来，母后一只想给顾姑娘找个如意郎君，朕观南朝上下，唯有你才能与她相配。”

屋内似有暗潮涌动。“皇兄说笑了。”

平安王也笑，墨色的眼珠中荡开了温润的光，“我南朝地杰人灵，何愁没有更好的男儿？”

每一答，都中规中矩。连谢慕都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看他心意已决，便也点了头：“既然如此，朕也不好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