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间一颗小草被行人的脚踩折了腰,路边的树上青绿,春风已来,街上不再是灰蒙蒙的,算是好看了许多。 寒意未去,但是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多少也暖和了一些,一只土狗趴在一户人家前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轻快地摇着尾巴。 今天街上有些拥挤。 两个人从它身边走过,狗的眼皮抬起了一些,没有去管,又耷拉了下来。 “这么多人,都是去城门的?”
“可不是吗,在外打仗的人回来了,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你听说了吗,那杨家的姑娘,每日都坐在门前等她男人回来,还借钱替他做了件新衣裳。”
“哎,也不知道她男人能不能回来。”
“别说不吉利的话。”
两人聊着眼见着就要到城门了,听说今日,北海相孔大人也来了,此时应该就在城门上。 街道的两旁挤了很多人,后来的人都有些看不清城门前的模样。 只远远地看到城门打开,兵马行进的声音在街道上响起,车马行进的声音清脆,军阵上的旗帜迎风鼓舞。 该是声音有些吵了,趴在房门前打瞌睡的土狗耳朵动了动,睁开了眼睛,只看见穿着人群里,士卒的靴子和马蹄车轮错落不绝。 人群的前面,一个姑娘踮着脚尖望着军阵中的每一个人的脸庞,似乎是想找到她想找到的那一个人。 她的手上捧着一件衣裳,衣裳上的针线细密,看得出一针一线都是很用心的。 军阵走了很久,久到她仰着的脖子酸痛,脚也踮不起来了。 姑娘依旧痴痴地看过军中的每一个人。 直到所有的兵马都走了过去,她也没有见到她等着的人。 她呆呆地立在城门前,看着城门,好像是那城门里还会走出来一个人一样。 但是再没有人走出来。 抿了抿嘴巴,姑娘失神地微微一笑,低下了眼睛。 她的手上,刚做好的衣裳,已经被沾湿了一片。 路上都被挤着。 一个穿着白衣裳的女孩提着一把剑挤进了人群,挤到了道路的两旁。 她站在路边,看到衣甲破旧的士兵从路上走过。 她想找到她的师傅,问一问,她有没有遇见过一个叫做吕布的人。 可她还没有找到师傅,却见到一辆囚车行来。 囚车之上锁着一个满身血色的人,残破的雁翎无力地垂在脑后,铠甲破开,全然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甲胄下的衣衫脏臭,魁梧的人形也消瘦了许多,低着的脸庞上沾着血污和沙土。 她的记忆里,那个人不应该是那个样子的。 那个人本来应该永远是顶天立地的。 本来应该,是威风凛凛,骑在赤色的大马上,领着兵马归来,是一个大英雄。 而此时,那个英雄,却正跪在那里。 吕布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去,却只看到一个人推开了人群跑开。 ······ 兵马回营,顾楠也回了自己的府上。 出奇的没有见到玲绮,在曹府的时候没有见到,此时回到了家中,也没有见到。 大概是去了外面吧,等一等吧。 玲绮一向都很让人放心,通常的时候,晚饭前一定会回来。 将无格放在了桌案上,顾楠坐了下来。 堂上,她的呼吸渐渐均匀。 是坐着,就睡了过去。 这一趟,她确实已经很累了。 “滴答。”
一滴水声,顾楠醒了过来,抬起了眼睛,看向门外。 外面下起了雨,春雨总是绵绵,一下就会下很久。 天色已经快要黑了。 “绮儿?”
唤了一声,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回应,玲绮是还没有回来。 青黑色的天下,风雨飘摇,院子里的树上枝叶摇摆着,偶尔几片被风吹下的叶子落下,被雨点打着落在了墙角。 顾楠站起了身,取下了挂在堂上的蓑衣。 她是准备出去找找。 披着蓑衣走出了堂外,小院里,雨点打在斗笠蓑衣上的声音细细,雨意微寒。 正准备将开门出去,门却自己开了。 玲绮的身上被雨水淋得湿透,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脸侧。 “这是怎么了?”
顾楠愣了愣,伸手将她脸上的雨水擦去,入手的却是几分温热。 “快回屋里去吧,换身衣服,免得受寒了。”
说着,转过身准备去取一件衣服来。 “师傅。”
身后的声音很轻,发着颤,带着一些哭声。 顾楠回过头,雨里,女孩清瘦的身子显得很单薄。 “能不能,不要杀爹···” 她这才发现,女孩是在哭着。 女孩慢慢地跪在门前,白色的衣袍沾上了泥土,她将额头抵在地上,脸上流下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什么。 “绮儿保证,爹不会再攻青州了,师傅,能不能不要杀爹···” ······ 一个妇人坐在桌前,桌上摆着针线,手中织着一个什么,看模样,像是一个布人。 那布人是一个将军,穿着一身英武的铠甲。 一个小女孩趴在桌边,两手撑着脑袋。 她认真地看着妇人手中的针线,问道。 “娘,爹是什么样的人?”
“嗯?”
妇人侧过头来看向女孩,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你爹啊,他是一个大英雄。”
“大英雄。”
女孩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又问道。 “那为什么,爹总是不回家?”
“因为。”
妇人的脸上露出些许落寞地神色。 手中轻轻地摸过那个织了一半的布人。 “他是个大英雄。”
女孩听不懂妇人说的话,嘟着嘴巴。 注意力又回到了妇人的手上。 “娘织的是什么?”
妇人笑了笑,伸手放在女孩的头上:“你爹。”
“爹。”
女孩看着布人,看得出神。 “我能织吗?”
“可以啊,娘教你。”
雁门、太原、洛阳,那时爹娘都还在。 那时他们一起看了太原的日暮,一起看了洛阳的灯会,她坐在爹的背上,娘就在身边。 她说要去哪,爹就带她去,娘则总是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她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如果有一个世上,爹在,娘在,师傅也在,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