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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军饷短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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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河内山之战结束后的第三天,周钧在孙阿应等唐卒的护卫之下,正在清点阚录突厥俘虏。  偌大的围栏里,除了十来根临时搭建的木桩,就只有勉强能遮挡风雪的干草破布。  近百名突厥男子,脚上挂着镣铐,两两相连,瑟瑟发抖的聚集在一起,希望用彼此的体温,来相互取暖。  而这样的围栏,在后营之中,不下三百余数。  孙阿应一手举着风罩,另一手拿着抄手砚,见天气寒冷,墨汁有些许冻上,便出言让同伴帮忙,挑大了一些砚台中空处的烛火。  周钧一边看,一边根据俘虏的体征和外貌进行记录,心中却在想着前几日,朔方军攻入突厥大营时的场面。  数万突厥平民如行尸走肉一般,蜷缩在一处山丘之上,树枝上挂着被宰杀洗净的人肢,大锅中熬煮着触目惊心的糜肉,遍地依稀可见残缺不堪的人骨。  即便前世里见过不少血腥现场的周钧,瞧了那宛如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也不禁反胃呕吐。  阿波达干所驱使的突厥十一部,总计六万多的平民。  冻死、饿死、被食者,居然过半不止,余下的幸存者,尚不足三万,周钧现在想来还是难以相信。  一阵冷风从围栏的破口处灌了进来,浑身裹得严实的周钧,打了个寒颤。  记完围栏里的俘虏阚录,他将阚册收好,对孙阿应点点头,示意可以出去了。  孙阿应喊上周围的唐卒,又向负责看守的辅兵打了个招呼。  众人便退出了围栏。  周钧低下头看了眼手中厚厚的阚册,点了点存活战俘的数字,心中想道,王忠嗣真不愧是朔方老将,心够狠手也辣。  数千俘虏编成衙军,不仅放在首阵,还不设督战,摆明了就是处决的架势。  被俘的突厥战兵,伤病不问,口粮减半,全部丢进这堪比冰窖的围栏,每一晚死者甚众,怕是回到朔方,也剩不下多少活口。  偏偏这两件事,王忠嗣又做的周详,在一些细节上都留了后手,就是为了堵住御史之口,不留把柄。  一边想着,周钧挪动脚步,向着女俘围栏走去。  后营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营口处只见几位骑手翻身下马,先是问了营卒,接着径直朝周钧一行人走来。  周钧定睛一看,顿时认出了来者——游军子将李光弼。  李光弼春风满面,远远看见周钧,便拱手笑道:“周令史。”

周钧停下脚步,朝李光弼行礼说道:“这几日都护连行军议,李将军怎会有暇来此?”

李光弼:“某所在的部伍,已定下了方略,后面的军议,却是与某无关了。”

周钧恍然。  李光弼看着周钧,拱手躬身行了一礼,口中郑重说道:“光弼谢过周令史。”

周钧一愣:“谢我作甚?”

李光弼:“周令史曾道于都护,言阿波达干以溃部作饵,匿迹东北,某先前心中生疑,只是不信。”

“都护又令某设伏,光弼略恙不率,心有忿怨。”

“不料当日,竟如令史所料。战事仅仅过半,那阿波达干就密行于小道,向东北逃匿。”

“某得幸捕得敌酋,立了大功,却知皆是令史的神机妙算。”

周钧摆摆手,说道:“能捕得敌酋,凭的是本事,自当是李将军的首功。某只是猜度,算不上什么功劳。”

李光弼心中感动,只是拱手说道:“周令史高义。”

周钧自谦了两句,继续做着俘虏阚录的工作,李光弼自愿作陪。  入了女俘的围栏,周钧见到数十个年龄各异的突厥女子,蜷缩在炭火旁。  瞧见有男子入栏,突厥女子中有人畏惧后退,有人小声啜泣,也有人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周钧看了看女俘围栏的情况,不禁点了点头。  这里的条件,远远要比男俘围栏要好。  用来遮挡风雪的干草破布,换成了行帐,中间还升起了炭火,以供取暖。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在朔方军看来,这些突厥女俘,要比男俘更加具有价值。  周钧在围栏中转了一圈,一边核对着阚册,一边进行增减修录。  李光弼等待他阚录完毕,笑着说道:“周令史可知,今早军议,范监军与王都护吵了一架。”

周钧抬起头来,看向李光弼问道:“为何?”

李光弼嘿嘿一笑,只是看向了围栏中的女俘。  周钧瞬间反应了过来,范吉年和王忠嗣这次争吵,八成是为了分配战利品。  北伐突厥结束后,除去抄没不谈,俘虏要阚册上报,但是上报多少,怎么上报,又是一门学问。  突厥的首领和贵族们,皆要被拉去长安,过太庙祭祀,行献俘仪式,自然动不得。  而男性战俘在一般情况下,会被皇帝赐恩,以罪奴之身,在边塞苦寒之地,承担筑城、屯田、开渠、苦力等工作。  至于女性俘虏这里,处理起来就比较复杂了。  首先,容貌绝佳、乐律才高的女奴,会被送入教坊之中,作为宫伎进行培养。  其次,年龄较小、受过教育、模样姣好的女奴,会被遣入掖庭局,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再送进行宫、嫔府等御所,承担诸多杂务工作。  再次,年龄稍大,或者样貌身形不合格的女奴,会被送入司农寺等地点,承担宫田、缫作等劳役。  而朔方军这里的奴婢私市,贵族头人截留不得,男性战俘不好出手,品质太低的女奴又没什么买卖价值。  所以,王忠嗣与范吉年关于女奴分配的主要矛盾,就集中在第一类和第二类女奴的处理上。  周钧想到这里,朝李光弼问道:“倘若某没记错的话,大唐度支司统一配税,其中留州、外配,当为军中粮饷,为何朔方军还要私市奴婢?”

李光弼闻言先是一阵苦笑,接着说道:“周令史有所不知,朔方军私市奴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周钧:“不得已而为之?”

李光弼先是将周钧带出围栏,又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和孙阿应他们站远一些,这才对周钧说道:“世人皆以为军使贪婪无度,追逐横财,故而经营奴婢,其实不然。实则军中粮饷逐年短缺,已危及军心。”

周钧一惊:“什么?”

李光弼叹了口气,慢慢解释道:“军使之粮饷,大多循三途,拨税、屯田和互市。”

“先说拨税,开元以来,赋役顿重,豪猾兼并,王公百官及富豪之家,比置庄田,恣行吞并,莫惧章程。致令百姓无处安置,为躲税赋而弃卖田产。”

“府兵不再留地,军使只得募招健儿充作士卒,所耗甚巨。然开元二十年,李相又上书《度支长行旨》,以上年税支而定下年拨划。”

“募兵所费年年见长,拨税却以上年为准,且度支司循后而放,故朔方军之粮饷捉襟见肘,苦之久矣。”

停顿片刻,李光弼又说道:“再说屯田。”

“开元初,朔方军广营屯田,给以十五屯,每屯百三十人,人耕百亩,凡六百余里,列栅二十,垦田三千八百余顷,岁收粟二十万石,省度支钱二千余万缗。”

“入了天宝,战事入功、公卿赐田、州府均下,军中屯田分输大半,朔方诸军常艰馈运。驱之战也,固敌是求;置之闲焉,惟食为切。”

周钧叹了一声,大唐盛行府兵制和军屯田那会儿,朔方军还算是富足。  然而,土地兼并、募兵花费、度支改制、军田分输,几座大山一起压下来,却是将朔方军压得喘不过气来。  周钧朝李光弼问道:“那最后一途,互市呢?大唐与漠北诸部交易绢马,朔方军理应得利才对?”

李光弼叹道:“大唐为了拉拢漠北诸部,通定马价绢,让利于北狄,朔方军从中获利甚薄。”

周钧闻言,也只是喟然。  这样看来,朔方军从事奴婢私市,以贴补军饷,倒还真是无奈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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