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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人众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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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时,玉门关位于沙州敦煌的西北方,出关之后,西去车师、前庭及疏勒,乃是西域之门户。  从敦煌去往西域,本是最近的路径,但路上流沙遍布,又沿途缺少补给,所以入唐时,这条路线被逐渐荒废,敦煌玉门关也渐渐废弃不用,成了玉门故关。  唐朝时,新玉门关向东迁移,从沙州敦煌,迁入了瓜州晋昌。  中原入西域的路线,也由原本的晋昌西行至敦煌,再西行至焉耆,改为了晋昌先北上至伊吾,再西行入高昌,再南下入焉耆。  新路线要比旧路线多绕行了数千里,但是胜在沿途道路较为安全,又有多处县城和关津,可以提供补给和支援。  当周钧来到晋昌县东五十余里时,放眼望去,却是让他想起了两句诗——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百草枯。  与中原的山水青原不同,这里到处都是戈壁和黄沙,远处的天空永远都是灰蒙一片,看不见云日。  裹着一层厚厚的风袍,周钧看向远处那座耸立在大地上的关城,朝身边的孙阿应问道:“如今驻守玉门关的,是哪一卫?”

孙阿应:“是玉门军,册上登记千人,战马之数千八。”

周钧追问了一句:“册上?”

孙阿应骑着马靠近了一些,又低声说道:“玉门军实际战卒只有三百,战马不足六百。”

周钧有些吃惊:“为何会差的这么多?”

孙阿应:“一来是因为军中粮饷减少,而且常常拖欠,所以募兵不满额;二来是因为军使谎报兵数,多吃空饷……其实,不光是玉门军,大斗军、墨离军、赤水军等诸军,皆是如此,只不过军使们心照不宣,瞒而不报罢了。”

见周钧面有忧色,孙阿应笑着说道:“周二郎宽心,开元、天宝年间,吐蕃数万大军,数次经龙勒山入敦煌,再东向晋昌,军势浩大。豆卢军、墨离军以少打多,唐卒以一当十,未见败绩。”

周钧点点头,随着队伍继续向前。  一行人终于来到玉门关旁的玉门镇。  玉门镇乃是关所旁的军镇,往来商户多年,虽然名为『镇』,但早已发展扩大成了类似县府一类的行政区划。  镇中政事主官,乃是关所令,下辖丞、录事、典事、津吏等十数人。  起初听下人来报,说是互市监来巡勘,关所令还不信。  等真正见到了周钧,关所令大惊,连忙让胥吏们,将镇廨后院收拾了出来,又安排一行人住了进去。  在简单洗漱一番之后,周钧找来关所令,与其交谈并了解附近情况。  关所令姓吴,名严道,本为晋昌郡的下吏,经年累功来了玉门关职事。  吴严道对周钧说:“周市监,汉朝时,因为沙州去往西域的大海道上,水源充沛,绿洲遍布,故而沙州富庶;入唐之后,大海道日渐干涸,风沙肆虐,流沙遍布,道路凶恶,故而沙州日渐荒凉,瓜州开始兴盛。”

“说起瓜州,除了晋昌郡,最繁盛之处当属大泽。大泽位于玉门关以北百余里,乃是一片宽阔的湖泊,有大片草场、森林和良田,那里也是大唐河西最大的马场之一。”

周钧倒是在史书中看过大泽,大泽湖是由祁连山冰雪融水汇集而成,是河西走廊中著名的水草肥美之地。  周钧又向吴严道问道:“瓜州有哪些高门大户?”

吴严道看了周钧一眼,说道:“曹、张、康、石四大姓,另有小姓十余。”

听见这四大姓,周钧皱着眉头朝吴严道问道:“大部分都是粟特人?”

吴严道点了点头。  周钧沉思片刻,又说道:“某想去一趟大泽。”

吴严道一愣:“市监倘若要巡互市,理应向南去往常乐,为何要去北边啊?”

周钧:“大泽有马场,大唐绢马互市,时有私贾,自然要查。”

吴严道听罢,犹豫再三,向周钧说道:“周市监,大泽那里虽是繁盛,但大多土地已是大户私有,贸然闯入,恐引起争端。”

周钧瞥了吴严道一眼:“莫非大泽已不是唐土?”

吴严道闻言,吓得低下头去,不敢再言语。  出了廨所,周钧站在大门处,向玉门镇中看去,只见这里土墙矮房,往来行人和住客,言行举止与中原迥异。  一旁的孙阿应走过来,对周钧小声说道:“周二郎,你瞧对面那些人。”

后者闻言一愣,朝街边看去,只见五个以破布裹成鬃袍的刀客,站在街边,又看向廨所旁的长行商队,窃窃私语。  周钧朝他们仔细看去,只见那些男子腰间有马刀,身后又背着劲弓,在长袍下摆还能隐约看见皮铠。  周钧朝孙阿应问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孙阿应:“刚进玉门镇,他们就盯上来了。”

周钧看了几眼,没等他开口说话,那五个男子上了马,一阵风般绝尘而去。  周钧紧锁眉头,对孙阿应说道:“把此事告诉金家的申叔公,告诉他们小心为上。”

孙阿应点了点头。  当天入夜。  周钧坐在廨所的后院里,抬头看着夜空,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一阵凄清悠幽的箫音,从墙院后方而来。  周钧走出院门,只见祆教圣女拓跋怀素,一身白袍衣袂飘飘,一头青丝轻舞飞扬,宛如谪居世间的仙子一般,站在高高的关墙之上,对着皎洁而又明亮的圆月,轻轻吹着声若呜咽的洞箫。  静静站在原地,周钧听完了整首曲子,心中莫名一阵悲切,开口问道:“此曲何名?”

拓跋怀素背对着周钧,先是收起了洞箫,又戴上了面具,开口说道:“无名之曲。”

周钧摇头:“可惜。”

拓跋怀素:“无论是曲子,还是人,终有一天总会散尽,即便有了名字,也不过是给后人徒留悲戚。”

周钧听着无奈,朝拓跋怀素说道:“左右也是无事,下来说话吧。”

拓跋怀素轻轻一跃,整个人宛如鹳鹤点水一般,从半空中滑翔而落,又稳稳的停在地上。  周钧对拓跋怀素问道:“你曾经说过,你有位师傅,又有一位师姐,这样看来,祆教之中还有宗门一般的存在?”

拓跋怀素:“我入祆教之时,师傅拥有百名侍火女,皆在祆祠中修行。”

周钧:“修行?平日里学习什么?”

拓跋怀素:“祆术,祭礼,通灵,古药,受魂……”  周钧打断她道:“何谓受魂?”

拓跋怀素:“侍火女想要成为祆教圣女,就必须脱离人伦,抛弃七情六欲,腾空躯壳中的一切,来迎接神性的降临。”

周钧眉头紧锁,这听着不是好事,问道:“如何做?”

拓跋怀素:“需要完成一系列的试炼。”

周钧:“什么样的试炼?”

拓跋怀素深吸一口气,说道:“有上百种能够致人死命的毒药,师傅每次将它们调和在一起,再令每人吞食一些,让我们在死和生的边缘不停徘徊,忍受着那种能够逼疯常人的痛苦。当我们熬过去之后,下一次毒药的剂量会加大,而且毒性也会加强,让我们在痛苦中逐渐遗忘人类的感官。”

“在地下深处有那种狭小的甬道,我们必须爬进甬道,眼睁睁的看着洞口被封住,接着在黑暗、孤独和饥饿中熬过数天。”

“还有,在峡谷的谷底,有数不尽的蛇虫……”  周钧抬手打断了拓跋怀素的话:“够了,不用再说了。”

拓跋怀素静静看着一脸感慨的周钧,不再言语,冰冷的面具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波动。  周钧思虑了很久,才对拓跋怀素说道:“姑且不谈你师傅的这些试炼,是否有用……即便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我也不认为它们要比人高贵;更不认为,那些神灵,值得我们采用自残的方式,去向它们靠近。”

拓跋怀素盯着周钧。  周钧说道:“打个比方,倘若神灵已经定下了命数,在未来将要降下一场灾祸。祆教的教义是寻找出一位救世主,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但是你是否想过,即便只靠那孤单单的一人,能否扭转乾坤,更改命数?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但是……百人、千人、万人站在一起呢?”

拓跋怀素若有所思。  周钧:“常常有人言道,英雄造时势,我倒认为,想要改变历史,创造出一片天地,仅仅依靠一个英雄,是远远不够的。只有依靠所有人结合在一起的力量,才能够完成凡人所无法企及的目标,甚至能够推翻神灵原本制定好的一切,在无尽的黑暗和灾厄之中,开辟出一个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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