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起，就知道，你的童年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余欢诧异地看他一眼，“怎么，你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个？”

他摇摇头，“不，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体会不到我的感受。如果你和我处在同样的环境下，恐怕也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正义感，这么迫切地想要守护那么多人了。”

余欢沉默的看他一眼，许久没有开口。幸福？算是幸福嘛。见余欢迟迟不开口，王亮说起了自己的故事：“我记得我父亲大概在我八岁时候离开的吧，那时候我刚上小学。我爸妈都不想要我，最后我爸成功的踢皮球把我踢给了我妈，卷着所有的财产离开了。我和我妈成了穷光蛋。”

王亮低下头苦笑一声，“从那以后，我妈变了。哦不对，对于她来说，我就是她养的一条狗。或者，连狗都不如。她每天都打我，开心的时候打我，生气的时候打我。”

“我最记忆犹新的是我爸新婚那天，那年我十二岁。她把我绑在床上，将他们新婚的照片贴在我的后背上，一下又一下拿烧红的锅铲子去烫我的后背。”

王亮叙述的很平淡，脸上一点痛苦神色都无，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那天我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心想着这么死了也好，也免得遭罪了。可她应该是怕摊上责任，所以故意让我死，只让我撕心裂肺的疼。我当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或许也是她的头风犯了，绳子断了，我滚到地上捡起那把剪刀，捅进了她的身体里。”

余欢听得心疼。当时的王亮不过一个小男孩，却要遭受这种非人的折磨。他之所以能这么平静的叙述出来，一方面是常年遭受这种状况早已麻木了，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对自己之后的路感到灰暗和绝望了吧。在说到捅死母亲的时候，他有微微的动容，不过很快那份动容便消失不见。像是再也泛不起波澜的平静的湖水，或是幽暗洞窟里的深潭。在他的眼里，余欢看不到一点希望，也看不到绝望。好像这是一个死去了很久的人一样。“我至今都记得她那时候看我的眼神，不可思议诧异或是惊恐茫然，但唯独没有恨。她不恨我，但是我恨她。她甚至摸着我的脸，厚颜无耻的说她爱我。我就这样亲眼看着她在我面前咽气，我不觉得难过，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王亮突然笑了，“原来这就是杀人的感觉。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干了一件十恶不赦会遭受众人唾骂的事情。我杀了我的母亲。你说，我做错了吗？”

这问题像是在问余欢，也更像是在问他自己。余欢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杀死我父亲。最后一个名额我本来是留给他的，如果我遇到的对手不是你就好了。不过这样也好，要是跟一个草包对弈的话，也许我会更失望。”

“你什么都有了，至少在大多数看来。”

余欢淡淡道。王亮噗嗤一声笑了，身体剧烈的颤抖，却更像是哭了一样。他笑得很夸张，眼泪都笑出来了，忙用手去蹭。却发现还戴着手铐，便用手背蹭去了眼角的泪。“我什么都有了？呵呵。”

他突然冷静下来，声音冷冷的带着几分冷漠，“其实我什么都没有。”

“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柳湾吗？大概因为她是不一样的人吧。只有她不会在意我的身份，地位，名气。而且我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想要复仇的自己。”

余欢的笔一直没动过，她静静地听着这一切。直到王亮什么都不说了，她才默默的退了出去。见余欢出来之后，面色阴沉，一旁呼出雀跃凑过去想要打听里面什么情况的李潇潇悻悻然的闭上了嘴巴。跟着余欢一直走到办公室，她小心翼翼道：“怎，怎么样啊，欢姐……”余欢喝了一口咖啡，想要平静一下心绪，可王亮的话就像一把刀扎在她的心上。她记得在她离开之前王亮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余队长，这个世界上像我一样的人还有很多，你救不完的。”

王亮看出来余欢想要救他，如若不是的话，余欢这样严谨的人不可能不将刚才的对话录音或是作笔录。如果不这样的话，就没有证据。毕竟现在还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切和王亮有关。余欢的内心有几分挣扎。她知道王亮犯了死罪，他一定会死。而自己所守卫的正义，法律强迫自己不能有私心。但一方面她又可怜他。王亮的童年经历太过悲惨，长达四年的折磨，身上一百零八道伤疤，有开水烫的，有竹棍打的，有刀子划的，甚至鞭子抽的。这些都是在审讯室里王亮给他看的。虽然只是一小部分，却足以令她触目惊心。王亮已心如死灰，一心求死，而余欢能够做的，只是帮他问一个答案。他一直想知道的，柳湾心中的答案。看管所内。柳湾抱着小小的身体蹲坐在角落里，这里还有一些和她一般大的孩子，都是未成年人，却也到了付刑事责任的年龄。见一片阴影笼罩自己，双眼失神的柳湾抬头，看来人是余欢，她疑惑道：“你来干什么？”

“王亮都招了，杀高眠眠和李媛的是他。你没罪，再过个几天，你就能出去了。”

“他招了！他招什么了？”

柳湾激动的跳起来，一把抓住余欢的胳膊，声音都在打颤，“他是疯了吗？他会死的！”

“不行，不行！我现在就要出去！”

不等柳湾跑开，余欢一把拦住了她。不论是身高还是力气，柳湾怎么可能比的过余欢？她拼命地挣扎，却还是挣脱不开。“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人是我杀的，跟他有什么关系，我自己的罪自己去赎！他凭什么帮我，他是谁啊！”

“他是谁啊！”

柳湾声泪俱下。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脸埋在手臂里呜呜地哭出了声。“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他懂我了……现在，他也要死了嘛……”“为什么都这样，一个个的都离开，就剩下我一个人？为什么……八岁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余欢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好将柳湾抱在怀中，拍了拍她的后背。“他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心里清楚的很，这个问题是什么，对吗？”

柳湾抽泣了几下，从余欢的怀中抬起头，眼中泪光闪动。“是他让你来问我的吗？他为什么不自己问我？”

余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也许，他只是想得到一个最真实的答案吧。”

柳湾抽了抽鼻子，苦笑了一下，“余队长，在我的房间里靠左面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只粉红色的小马，麻烦你把它带给王亮。”

这一回，柳湾没有叫他老师。“这就是我的答案。”

“好。”

余欢来到了柳湾的家，碰到了柳湾的母亲。在听说自己女儿不久就能回来，柳湾的母亲很高兴，一直夸余欢简直就是神警是神探，对于余欢要进柳湾的房间并拿走那匹粉红色的小马，柳湾的母亲表示热烈欢迎。甚至马不停蹄的给余欢端茶倒水，忙的不亦乐乎，眉飞色舞。进柳湾的房间，余欢愣了一下。因为这里的房间和王亮楼下的那个粉色房间几乎一模一样。当时她也不过是瞅了一眼，这匹小马她看上去特别眼熟，只因在王亮的家中也摆着一个，是相同的位置。余欢将小马带给了王亮，并转述了柳湾的话，王亮笑了，那一刻，余欢却觉得他好像苍老了十年。宽厚的大手抚摸着这匹小马，王亮笑得愈加温柔。“这匹小马，是我飞了很多个国家才找到的。那个时候我跟她赌气说我能将那个房间布置的和她住的房间一模一样，唯独这匹马，已经绝版了，再也买不到了。”

王亮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很轻，“可还是被我寻到了。那时候，我并不确定对她是什么样的情感，但是我就是想告诉她，想让她知道我能做到。”

他停顿几秒，抬头看向余欢，露出一抹真诚的笑容。“谢谢你，告诉我这个答案。”

余欢什么也没有说，她想她大概知道答案是什么，却也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王亮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至于接下来会有什么结果，他自己明白，也不需要余欢去提醒。这究竟是不是一种公平，她不知道。但是在高眠眠和李媛的葬礼上，在吴齐天的葬礼上，她的心里仍然会有一些异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