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棚里。赵向阳和赵向坤坐在木桌旁喝水歇息,脚边三大一小四个背篓塞得满满当当。除了香菇,他们还摘了不少红辣椒。赵宜年从屋里拿了杆小秤出来,把赵向坤背回的那一背篓称了称。“五叔,一共五斤四两重,我给您二十二文钱。”
她说着从腰间解下钱袋,麻利地数了铜板递到他手中。一切发生得太快。赵向坤感觉手中是有千斤重,脑子也像断了片似的特别不真实。他和赵向阳一样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钱赚得太快反而产生了些许惶恐难安。抬起被这么多铜板晃花的双眼,颤抖着声音问道。“宜年,不然等你卖光了再给叔?这么多银钱……”他总感觉拿着不踏实。赵宜年笑道,“我们明早就要全部带去酒楼。”
“全部?”
他似乎被吓了一跳,疑惑地扫了两眼堆积如小山的香菇,“你们东家真能要这么多?”
“这些也就够酒楼用不到半个月,比这更多也要!”
“五叔,平日里您家要是有人闲着,可以再去采来卖给我,我还按这个价收。”
她边说边指了下另一筐背篓里红得发艳的辣椒。“这个也是。”
赵向坤回到家时太阳正西沉,把天空染成了炫目的金色。他右手横放在胸前,大步流星走进住的里屋。身后,他媳妇王萍花诧异地追了进来。“今天咋回这么早?吃过晚饭没?”
他没说话。梗着脑袋神色严肃,三两步走到床边,抬起左手往怀里掏。在王萍花惊诧的目光中,掏出二十二个铜板扔在床上。木床只垫了薄薄一层褥子,铜板落下时发出噼里啪啦几声不算清脆的撞击声。他指着铜板道,“一会你都收起来,改天去给老大家的买点补品。”
王萍花眼睛都直了。盯着从天而降的巨款,嘴巴张大得简直可以塞下一个鸡蛋。片刻才回过神来,急急走上前。压低声音问道,“他爹,你哪来这么多钱?赵老三把盖房子的工钱先给你结了?”
绝口不接买补品的事。赵向坤摇了摇头。“下午帮宜年采了几斤山货,她给的。”
“给了这么多?”
王萍花啧啧称奇,“这当上掌柜之后出手就是阔绰!看来真像是村里传的那样,他们是真赚到大钱了!”
才盖完院墙又要起新房,竟然还能随随便便拿出二三十文犒劳帮忙的人,里正家估计都没这么富裕!“你这娘们胡咧什么!”
平日里赵向坤听到她说这种话,最多让她少跟村里的长舌妇来往,今天却像点了炮仗似的拔高声音呵斥。倒是把她吓了一跳。“咋地?”
她不满地瞪他,挺起胸膛高声道,“村里人都这么说,不高兴你去找他们去,搁这吓唬谁呢!不说别人,李婶子和宋月英自己都这话!说赵老三赚了大钱每月就想用两斗口粮打发亲娘,没丁点良心!”
“两斗还不多?”
赵向坤怒道,“等咱老了,你这三个儿子能有一个做到每月孝顺咱两斗粮,咱都要烧高香感谢祖宗保佑!”
王萍花像是只泄了气的斗鸡,立马败下阵来。自家的情况她比谁都清楚。田地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三个儿子也正是能使劲的壮年,小儿子在县城做木匠学徒学出了点名堂,这两年来渐渐有了些收入。但就算是这样,几乎每年秋后交完赋税,她家还是得勒紧裤腰带过三四个月的苦日子。老大家的长子正好赶在去年初冬出生。正是家里最缺粮的时候,他娘自己饿得面黄肌瘦,连口奶水都挤不出来给他喝,最后只能煮米汤把他喂到现在。现在几个月大的小子,依然瘦得跟猴似的。他爹娘心疼,他们做爷奶的也心疼坏了。赵向坤跟她吵完,闷着头去院子,蹲在角落吧嗒吧嗒抽旱烟。“死老头子,拿人家几个铜板就把人当亲人了!”
王萍花低声嘀咕抱怨了两句。接着在床沿边坐下,开始数床上那堆铜板。翻来覆去数了两三遍都是同一个数,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这赵老三还真是大方!不知道这一家到底赚了多少钱,才有这样的底气……“明早叫上老二家的,跟我去村后的山腰看看。”
门口处冷不丁传来赵向坤的声音。她怔了怔,“干嘛去?老二家的早上还得去菜园子浇水呢!”
“那就你跟我去!”
赵向坤眼中闪过几分挣扎,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今天帮宜年采的山货,她说以后也能采了卖给她。明早我们先去找找看!”
王萍花两眼发光,猛地从床上站起来。“真的?她怎么收?”
“四文钱一斤,采多少都收。”
一听这个价,她像是被放光的气球立马失去了兴趣。怏怏地坐回床边,摆摆手说道,“镇上卖菜都比这个价高,不去!”
赵向坤满脸的怒气。“你这个好吃懒做的婆娘!菜要有人买才能卖,这山货她可是说采多少收多少!”
“好吃懒做?”
王萍花也怒火直冲头顶,指着自己鼻子高声吼道,“我嫁你这么多年,给你生了三个儿子不说,天天在家起早贪黑给你们做饭洗衣,你现在说我好吃懒做?赵向坤你有没有良心?!”
赵向坤憋红了脸。“就是去山上看看你都不愿意!兴正刚出生,老大家的这半年来身体又……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能多赚点钱回来有什么不好?!”
“我怎么不想赚钱?关键是四文钱一斤,值当跑去山里冒险吗?”
她振振有词,“还有,孙子我肯定会帮大宝养好,不用你在这瞎紧张!”
“你还真是不可理喻!”
赵向坤之前犹豫,还是因为担心蘑菇有毒。没想到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王萍花却连去都不想去!儿子们要忙田里的事,他要去帮忙盖房子,两个儿媳一个身体弱一个干活又有点滑头,王萍花要是死活不去,这份钱他家就注定赚不到了。他暗自叹气。两人在屋里吵得不可开交,谁也没注意到忽然出现在院里的年轻妇人。文娘本是来喊爹娘吃饭。听到他们争吵的话,垂着眸在院角驻足了片刻,苍白的脸上似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