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泽挑着空担子，走在最后面。时不时抬头，往前方瞥上两眼。纤细的身影一前一后，缓缓走在他这两天刚修整出来的林间小路上。直到现在，他依然觉得事情的发展很不真实。今早出门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三妹会花一两银子买个丫头回来。这丫头看上去年纪比三妹还小一两岁，身高不到他肩膀，又瘦又憔悴。紧抱着个干瘪的包袱，紧张兮兮往前走的模样，活像是逃难的流民。这个样子，买回家能干什么活？何况，他没理解错的话，这丫头可是王和志的亲妹妹，而王和志可是答应要去他家铺子里帮忙了。往后他们一家，得用什么态度对待这兄妹俩才好！想不明白。他困恼地挠了挠头。走在最前面的赵宜年忽然停下脚步。不太确定地回头，招呼他上前。“二哥，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个人？”

这条小路只有家里人会走，哪来的人？他怔了怔。匆忙抬头往远处看去。环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没人啊！是不是你看错了？”

赵宜年蹙眉，警觉地盯着前方不远某个地方。树林里翠绿盎然。除了粗壮的树木和盘根错节的灌木，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人影，真是她错觉一样。身后传来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能感觉到王小香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又是跟家人对簿公堂，又是自卖为奴，跟买家回恐怖的山上。任谁经历这样一天，估计都会神经紧紧绷着。“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她怕吓坏小姑娘，扭头安抚地笑笑，迈开脚步再度出发。赵兴泽其实很想单独问赵宜年几句。但从衙门到家门口，都没找到独处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到到家后，指着王小香跟赵向阳几人介绍道。“朋友的妹妹，有事来家里住几天。”

赵兴泽愣住，王小香也愣住。只有赵向阳不疑有他。点点头，语气和善地说，“家里简陋，你不用拘束，当在自己家就好。”

完全把她当成来做客的客人。王小香怯怯地瞥了赵宜年一眼。发现对方正笑盈盈地看着她，并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嘴唇微张，细弱蚊吟地“嗯”了一声。新房子还在赶工，赵兴平回来后加入了砌墙的行列。赵宜年上前跟他耳语了两句，又同帮忙干活的几个村民打了声招呼。接着转身，回屋忙自己的事去了。王小香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见到她摆弄些自己完全没见过的东西，站在旁边颇有些手足无措。“小姐，我，我现在做什么？”

王小香的称呼，让赵宜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看她。“我可不是什么小姐，你也见到了，我家很穷的！”

“您买下了我，就是我家小姐。”

她顿了顿，坚持道，“以后我会努力服侍好您，您别嫌我愚钝，有活尽管吩咐我去做。”

赵宜年叹了口气。原本是打算等到晚上，家里清静了点，再和她好好谈谈的。但现在看来，还是尽早说清楚得好，免得她越想越歪。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崭新白纸，递到王小香面前。“这个还给你。”

这是刚刚在衙门公堂上，王师爷差人写的卖身契。上面不但有王小香的手印，还盖了鲜红的公章。说明这桩买卖，是经过官府允许的合法交易。哪怕没有打开看，王小香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不肯接。不解又慌乱地问道，“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一定改，求您别赶我走！”

说着，又要屈膝下跪。赵宜年吓得一阵手忙脚乱，才堪堪把人扶稳。“我不赶你走！这几天你在我家待着，等你哥那头安顿好了，我再送你去县城跟他团聚！”

王小香清秀的双眸圆瞪，愣愣地看她。像是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她无奈地笑，“你哥可是我千挑万选的伙计，我还指望着他帮我做大生意呢，怎么可能把他妹妹买了做丫鬟！”

别说她本身就反感这种的买卖恶习。哪怕真的想买，从牙人手里合法合规买一个，也花不了二两银子。她又不是嫌自家钱多，吃饱了撑的！“刚才在衙门就是摆个姿态，让王和武或者其他人别想打你的主意。”

虽然家道中落之后吃了不少苦，但有母亲和哥哥护着，王小香本质上依然是个涉事未深的小姑娘。当堂说出宁愿自卖为奴的话，压根没细想过后果。若是王和武假装同意，找个帮手来搞仙人跳，直接把她坑进火坑怎么办？何况当时衙门里的人都在场，堂外也围了不少好事闲人。这当中要是有人当场提出要买，她又该如何收场？所以当时王小香话音刚落，赵宜年什么都顾不上考虑只能掀帘而出。就怕动作慢了，被人抢先开口。“往后不管在什么地方，情况如何不利，你都不要再说甘愿自卖为奴这种自轻的话。”

她神色肃穆地叮嘱道。怕王小香搞不清楚严重性，顿了顿，又注视着她的双眼认认真真补充，“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你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也绝对不是你的亲人希望看到的场面。”

王小香感激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她并非完全不懂人事，很清楚为奴为婢意味着什么。一时情急失言，只是因为不愿被王和武带走，卖去那种低贱的地方。话一出口，其实就隐约后悔了。心里也暗自庆幸，赵宜年及时地出现。她开窍很快。赵宜年欣慰地笑起来。拍了拍她的瘦小的肩膀，把卖身契塞进她的手里。“明日我会跟你二哥说清楚，你先安心在这里住下。不用拘束，你现在就是我家的客人。”

花了二两银子买人，这张卖身契就是凭证。可赵宜年就这么轻易地还给她了。二哥敬重的赵掌柜，不但给二哥找了活计做，还借钱给他们分家。她同意了，想着以后要当牛做马报答她的恩情来着。可她现在说，她没想买奴婢。只是单纯地想要替她解围而已。王小香鼻尖发酸，手中薄薄的纸片似有千斤重。吸了吸鼻子，郑重地道。“一共五两银子，我和二哥会努力挣钱还您。”

她的大恩大德，他们兄妹也会铭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