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府衙。盛夫人青丝半绾半披,其间隐约有几缕白,头上纱布出门前刚刚换过,洁白如雪,衬得她脸色越发青白。坐在那儿低垂着头,整个人生气不足。盛老爷则坐在她旁边,时不时的看她一眼,看完接上一声叹息。堂内气氛低沉,守在外面的衙役都觉窒息,却又忍不住好奇朝里张望,这事肯定瞒不住。明儿一早就会在应天府传开,到时候——他们咂舌,杀人犯的罪名按在寻常人身上就是一种毁灭性打击,按在盛夫人这种人人皆知的大善人身上……站得越高摔下去就越惨,这句话不是没道理的。刚听到脚步声盛老爷便朝门处望过去,见是韩未明连忙起身相迎,“韩大人。”
他脸上似有痛色,难掩疲惫。半弯着腰拱手,“给韩大人添麻烦了。”
韩未明上前将他扶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他这句话,只朝盛夫人那边望了望,察觉到他的视线,盛老爷掉头去唤盛夫人,“凤卿,你不是有话要跟韩大人说吗?”
盛夫人身子一僵,极其缓慢的抬起头,看上去憔悴又虚弱,她先是看了看盛老爷,眼中情绪不明。片刻后又去看韩未明,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放慢了般。起身却没立即走过来,远远站着,好几次欲开口却又什么话都没说,盛老爷和韩未明两人耐心极好,谁也没有催促她,堂里堂外人挺多,却比韩未明来前更安静。“人是我杀的。”
盛夫人声音很轻,若不是此刻过于安静恐怕很难听清,说完这句话她仿佛被抽掉了灵魂。整个人呆滞木讷摇摇欲坠,跟昨天喊冤叫屈的那个人天壤之别。没等到韩未明回应,她又重复一遍,“人是我杀的。”
“我们俩因为琐事起了争执……她先动的手,我……情急之下拔珠钗刺了她……没想到,没想到就……我没想要她死……”如果没有今天陆爷的那番引导分析说不定韩未明会欣喜若狂,案子轻而易举就侦破了,且与他之前的猜测完全一致。如果是这样,盛夫人虽然杀了人但事出有因。罪不至死。可如今——明明人不是她杀的,她为何要承认?韩未明依旧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半晌才例行公事般询问,“既然人是你杀的,昨日为何不说?”
“我害怕,大人,我害怕啊——”似乎酝酿了许多的情绪突然爆发,盛夫人哽咽一声突然双手捂脸嚎啕大哭痛哭,哭到最后双肩不住颤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话。“没错,是我欠下的命,就还给她吧……”悲伤过度,再加头上有伤,盛夫人最终晕了过去,盛老爷从始至终沉着张脸,离开前朝韩未明鞠了一躬。“拜托大人给她安排间干净些的牢房,她有伤,需要好好休息,明日我会和大夫一起过来换药,还请大人到时候行个方便。盛家也会好好配合大人审理此案。”
等到将盛老爷送出衙门,将盛夫人送去大牢,韩未明这才想起没现身的萧允绎和余幼容。心想这两人明明就跟在他身后,怎么好好的人就不见了?**盛家。盛老爷回来后直接去了盛问柳的院子,在院门外足足站了半个多时辰才进去。院子里的丫鬟见着他连忙迎上前问老爷好,又急匆匆去告诉盛问柳,没一会儿盛问柳就出现了。一身烟青色衣裳如雨后烟波浩渺的湖面,温婉却静谧。与性子活泼的盛寻芳相比,更像姐姐。她走过去福福身,软绵绵的调子,“爹怎么来了?可是有事?是娘怎么了吗?”
因为昨日的事盛家上下愁云惨淡,所以此刻望着面色难看郁郁寡欢的盛老爷,盛问柳并未多想。盛老爷同样望着面前眼神纯净稚气未脱的小女儿,“我刚从衙门回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你娘自去请罪了。”
盛问柳脑中嗡嗡,蓦地一阵空白,瞳孔骤然放大,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神。“为什么?”
盛老爷似乎极累,眼皮已经耷拉下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多活一日心里的愧疚便多积一分,这也是我才悟出的道理。”
他没待很久,“我去你姐姐那儿看看,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她不如你稳重,恐怕要哭鼻子了。”
待院子里只剩下盛问柳一人。她缓缓仰头望向夜空,今晚星星很多,闪着淡淡光晕,她在满天星斗里找啊找啊,找到了最闪最亮的两颗,望着望着嘴角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盛家护院不多,始终没发现屋顶上的两道黑影。余幼容紧紧搂住萧允绎的胳膊,虽然是她提议跟着那位盛荣兴老爷来盛家看看,但——为什么偷听一定要在屋顶上?察觉到身旁的人脸色越来越白萧允绎揽着她的腰落到地面,心想他家夫人怕的东西有点多,怕高怕水,一杯酒泼到她脸上都能被醉倒,他需要担心的事也有点多。深呼吸两口气余幼容脸上有了血色,她松开萧允绎,“你觉不觉得盛家这对夫妇似乎——并没有很坏?”
萧允绎“嗯”了声,“那位盛老爷对养女是有感情的,盛夫人应该也是。”
“毕竟亲自教养了十年,可惜——这位盛二小姐被执念蒙蔽了双眼,看不见他们对自己的好。”
当然,她并不清楚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她这样。所以不做置评。“这件案子真相如何应该很清楚了,就是收集证据需要时间,或许可以想个办法让他们自己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