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寂,冷风徐徐,满山村老宋家,此刻一家人全窝在堂屋里上下两桌吃着夜饭。 今天的夜饭,家里难得烧了顿自家地里出产的新鲜菜来吃,是地里才长成的红苋菜,因着桌子上多了这么一盆子的新鲜菜,夜饭的滋味都显得美妙了些。 宋保长看着下桌上家里几个小的,特别是老二家的那混小子,抱着菜盆子就往碗里倒红菜汤的霸道馋嘴模样,宋保长不由皱了皱眉,随即点着红苋菜的盘,问身边的老婆子。 “老婆子,地里这红苋菜还多不?今年家里种了多少?”
被点到名的周菜花,咽下嘴里的饭,“老头子,今年的菜都长的好,有不少,我看这红苋菜味道好,就领着老三家的种了五拢,想必能卖点钱儿。”
周菜花想起地里已经长成的那些个菜,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铜板子进口袋的声音。 上首的宋保长一听,点点头,嗯了一声。 周菜花看自家老头子这表情不对,心里腹诽。 心说老头子突然关心这菜,莫不是有别的打算?难道是大宝孙那边又要出血啦? 这可真是! 说来镇上那该死的夫子也忒贪了些,过节要节礼,生日要寿礼,连秋收放假完了再回去上学,不带点家里出产的米粮瓜果,那死要钱的夫子都不高兴,这还不带大宝孙的书本学杂,不带夫子过年的年礼。 心里想到这些,周菜花刚刚还美好的心情,瞬间电闪雷鸣。 不过这一回,周菜花却料错了自己枕边人的心思。 其实也不能怪她,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了,老头子也从未主动关心过那性子独的二孙子,更是不曾说要主动给这小子送东西的呀。 所以当周菜花听到自家老伴嘴里的拍板,她整个人都傻了好吧? 什么叫,“嗯,既然种了不少,回头你就去拔一些,都弄干净装一兜子,回头给二郎送去。”
宋保长此言一出,不要说周菜花了,就是屋子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愣在了当场。 宋大有,宋二发:他们爹说的这是什么狼虎之词? 后知后觉反应过的周菜花,饭也不吃了,慌忙的把碗撩桌上,伸手就去摸宋保长的额头,“不是吧老头子,你是不是发烧了呀?”
,要不然,怎么好好的说胡话呢? 宋保长察觉到下头儿女子孙们的表情神态,再看身边自家老婆子的反应,他瞬间黑了脸。 都是嘛意思!嘛意思? 他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了吗?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看着自己? 他一个当老子当大家长的人,莫不说没说错、做错,即便是说错、做错了,下头的子子孙孙也不能这么看着自己。 宋保长不悦的,当场把手里的筷子啪嗒往桌上一拍,不耐烦的挥手,拍开老伴还在自己额头摸热度的手,神情严肃的扫视全场,很是恼恨这群笨蛋子孙不懂自己的意思。 “怎么,老子发话你们有意见?”
见下头神色各异的儿子、媳妇,还有孙子、孙女一个个各有心思,表情各异,宋保长冷冷一笑,“哼,老子这还没死呢,只要老头子我还活着一日,这家里还轮不到你们有意见。”
看这话说的,老大宋大有,老二宋二发就不乐意了。 宋大有不由开口喊了声爹,宋二发也抬了抬眼皮子,眼里有着讥讽。 宋保长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果断冷哼一声。 “爹什么爹!还有老二,你那是什么态度!老子不怕告诉你们,老子还在呢,没蹬腿,不服都给我憋着!”
至于边上那劲劲儿的大宝孙,宋保长今日也没再给他留脸面,“还有你,大郎,你那是什么表情,二郎是你弟弟,你们一家子的血脉骨肉,以后再让我看到你对弟弟不亲,背地里叽叽歪歪个不停,小心老头子我收拾你!”
“不是,老头子,你今个到底是发的什么疯?”
,该死的,这糟老头怕不是好端端的撞客了吧? 周菜花越发觉得自家老头子不对劲,当即打断他呵斥自己大宝孙的声音。 宋保长却心里藏着事,也不给周菜花一点面子,立马回怼呵斥,“你闭嘴,老娘们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你晓得什么!”
周菜花:“嘿,老头子你还来劲了是不是?我怎么就不晓得啦,我……” 周菜花还待再说,看到身边目光冷冷盯着自己看来的宋保长,忽的周菜花只觉后背心一凉,不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语。 见这该死的蠢妇终于老实了,宋保长心里止不住的叹气。 糟老娘们她怎么就不懂,既然当初一家子都没能压下二郎那死小子冒头,以后再想亚服他就难了! 如今那死小子打虎在前,读书在后,便是不指望着将来那小子出息光耀门楣,他们也得对那小子好点,也免得死小子只记仇,将来这个家怕是要完,可惜这一家子人就没有一个想到的。 都蠢的呀,他都不忍直视。 都还以为那死小子是以前的死小子呢? 哪怕是面子情都不会做,一个个的蠢的可够可以的。 如今早已拦不住,放任死小子在外头,若是家里再不闻不问,再不管不顾,将来死小子出息了,他们又凭什么攀上去?以死小子的性子,没有一点拿捏他的东西,他凭什么让自己攀? 不行,为了老宋家,自己必须不能让他甩脱家里单独飞。 所以说,女人家家的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不知道未雨绸缪。 今日他们舍点小恩小惠,将来得到的能比眼下付出的少喽? 想到自己心里的打算筹谋,宋保长不愿意再跟这一屋子拎不清的人多废话,他直接拍板发话。 “行了,事情就这么定了,老婆子,你吃完饭后带上几个儿媳妇,点个火把,连夜的去地里拔两斤苋菜,要是地里还有其他的菜,你也每样弄一些,凑上一背篓子,明个一早,让老……” 宋保长视线落在桌边的三个儿子身上。 老大虽听话孝顺,身边有一直就看不上二孙子的大孙子在,为了以免这个宠了十几年的大孙子坏事,让老大进城去给二小子送菜明显不合适; 老二虽然是二小子的亲爹,可这混不吝就是个没脑子的存在,当初管不住裤裆,讨了后老婆就当了毒后爹,当初根本不管二小子死活,父子俩那是见面就掐,后来更是一味的只想占二小子的便宜,全然没个当爹的样。 曾经自己是乐得他们父子这般,也好显出自己这个当阿爷的慈爱来,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加之这回送菜是去城里,还要面对那恶鬼般的赵捕头…… 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大老二都不合适,算来算去,宋保长的目光最终只能落在下首,正看着自己战战兢兢,自己不发话他都不敢端碗的老三,以及拉着弟弟躲在她亲爹身后的宋夏荷身上。 别的不说,老三家跟二小子没矛盾,他家二丫头跟二小子他们小夫妻关系还不错,二小子也乐意接触他们,那便…… 宋保长紧接着便道:“明个一早,老三你带上二丫头,替家里把菜给二郎他们送去。”
此言一出,不说周菜花了,现场的一屋子人都炸了锅。 宋三得跟宋夏荷是惊喜,宋三得是万万没料到,自家爹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要对二郎好; 宋夏荷这个最多只去过白沙镇,长这么大从未进过城的她,万万没想到,这样的好事居然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与这父女俩简单惊讶惊喜不同,边上的其他人就吵吵着不干了,即便刚才已经被宋保长点名压服,这会子他们也不住抱怨。 如大房,当爹的宋大有都没来得及出声呢,紧靠着宋保长坐着的长孙宋兴山就不干了,跳起脚的喊:“阿爷,你是疯了吗?干嘛要给老二送菜,有那些菜,你让我娘背进城卖了换钱难道不好吗?阿爷,马上就要过节了,我夫子还等着家里的节礼呢!”
听到这话,宋保长瞬间给气笑了。 “大郎啊,阿爷还是那句话,阿爷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阿爷的东西,阿爷愿意给谁就给谁,谁叫嚣都不成!”
“阿爷,你偏心!”
“呵!老子偏心?”
即便自己再如何不承认,宋保长也不得不说,面前的大宝孙看样子是被自家老婆子他们给养偏了呀,不过好在,没关系他还有备份。 当然了,养了这么多年,让自己一下放弃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些年,在这臭小子的身上花出去的那些太多太多了,他还是想挽救挽救的。 是以,宋保长的语气不由就加重、厉害了三分。 像是恐吓,又像是威胁,更像是点拨。 “大郎啊,这些年来阿爷是偏心,可偏心的是谁,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好好想想,你也别怪阿爷严厉,如今家里情况就是这个样,你日日读书花着家里的钱,却屁都没读出一个来,你弟弟没拿家里一文钱,靠着自己的本事读书,我个当爷爷的人,就送几捆菜去给亲孙子尝一尝,你就指着长辈的鼻子骂偏心?呵!成啊,那我老头子还就认了,我就偏心了,你待如何?”
宋兴山有些懵了,没料到宠爱自己的阿爷会翻脸,他有些怕怕,心道他阿爷这是怎么啦?怕是真烧的不轻。 “阿,阿爷,你不能这样,你这样孙子不服!”
“不服?可以!没关系,其实你阿爷我还可以更偏心,回头你也学学你弟弟,自己挣银子读书去。”
“阿爷!”
罗喜妹见状不妙,怕死老头子真的不供养儿子了,她急忙伸手一把拉住犯蠢的儿子,示意他别再哔哔。 宋兴山被亲娘这么一拉,回头看到亲娘焦急的给自己递来的眼色,他想了想,最终任由亲娘拉着再不说一句话。 上首坐着的宋保长,暗暗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手不由的摸向身侧想掏烟杆子。 太烦了,想抽一口啊。 唉!养了十几年的大宝孙这遇挫就立马歇菜,只会缩在女人后头的窝囊样,看的他很难受,很憋屈,很…… 这样的长孙,怎么担得起宋家的未来? 他别说有二小子五分能耐了,就是只有两分,他也不至于如此筹谋呀。 悻悻的掏出烟杆,饭也吃不下了,宋保长点起烟丝狠狠的吧嗒了两口,抬头间,看到自家二儿子嘴巴一个劲的在嗫嚅,叽叽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宋保长眉毛一拧,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狠狠的瞪了混不吝的二儿子一眼,低头沉思。 不用想都知道,老二叽叽歪歪的嘴里肯定没好话,自己看他那熊样就知道了。 唉!怪只怪自己前世不修,这辈子要遇到这么一群不肖子孙。 罢了罢了,眼下认识清楚这一点还不迟,他还没老到动不了呢,只要把家里眼看要冒头的二孙子笼络住,其他人再犯浑他也不怕。 宋保长深深吸了两口烟,徐徐吐出烟圈后,看向最老实的三儿子,心里稍稍有了些许安慰。 还好,他还剩下一个靠谱的儿子,虽然这个儿子蠢是蠢了点,不过有时候蠢有蠢的好,他不会,自己教就是。 宋保长便耐着性子吩咐道。 “老三,明个一早,你就领着二丫头一道去给二郎送菜,等到了县里见了二郎,你就跟他说,家里惦记着他们小夫妻俩,知道他们在城里开销大,有心帮扶,不过家里穷,日子不好过,我这个当阿爷的愧的慌,别的帮不上,家里瓜果蔬菜是尽够的,你让他们只管放心吃,等吃了了,但凡家里有,他吱个声,我这个当阿爷的就是自己不吃,也会安排人给他们送去。”
不动声色的缩在下桌一角,趁着屋里的人都不注意自己,暗暗照拂自己的几个儿女,努力给他们添饭夹菜的周燕,听到上头老爷子的发话,她头也不抬,低垂的面孔上全都是讥讽的神色。 这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一家人心思各异,不过这并不影响宋夏荷的好心情。 前些日子,二哥二嫂出门贩货,好不容易回来了吧,紧接着隔壁中了秀才,村里闹哄哄的,她都没时间跟二嫂好好亲香,转眼二哥就带着她二嫂去城里落脚读书去了。 说来,自己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二哥二嫂好好相处了。 如今自己养身子的药吃的差不多,身子大好,腿脚只要不用力,正常跑跳不耽搁,她这条命都是二哥二嫂给的,如今大好了合该是要去给他们看看,再好好道谢一番的。 一想到明个就能见到二哥二嫂,宋夏荷心情激动,连头次进城的期待都被这份激动给压下。 心情本来很好的她,夜里睡下的时候心里都美滋滋的,直到自己那脑子拎不清的娘偷偷过来,扯下自己的被窝,拉着自己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通有的没的后,宋夏荷的心情就沉到了谷底。 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亲娘呢? 她怎么就好意思让自己死乞白赖的去扒着二哥二嫂,要自己要了好处给弟弟的呢? 若不是弟弟乖还算听话; 若不是弟弟很亲自己,不似亲娘的性子; 若不是…… 唉!自己到底是她亲生的吗?午夜梦回的时候,宋夏荷总是在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