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算宋保长知道,眼下他也无能为力。 实在是,孩子大了,有小心思了,根本不会按照你想,你谋划的来配合你呀! 一家子和乐融融,你帮我,我拉你,合伙把日子过红火了,一起光宗耀祖有嘛不好的呢? 可恨自己家里这老婆子还是个眼皮子浅的,一包糖,一点子肉,就把她哄的不知南北。 一进家门,宋保长就听到糟老婆子拉着傻儿子在问东问西。 宋三得对亲娘,那自然是言无不尽的。 等老婆子稀罕的抱着那一刀肉,摸着猪肚子乐呵呵的,终于意识到家里少了个人,问傻儿子二孙女怎么没跟着家来的时候,宋保长这才意识到,难怪的自己刚才就觉得不对劲呢,感情是儿子带了二孙女去,却没带着二孙女归? 他也纳闷,背着手,探着头,也准备听听傻儿子怎么说,就只听这货支支吾吾道:“爹,娘,二妹她……” 宋三得连忙就把于苏的话,几乎是原封不动的说给了老两口听。 宋保长心思深沉,听完宋三得的转达后,面上还看不出来什么,可周菜花不一样啊。 等她听完儿子的话后,果然不出于苏所料,不管别人,老太太且乐意着呢! 给她喜的呀,竟是手上的肉都顾不上拧了,双手一拍大腿,叠声道:“同意,同意,我同意!这事不用商量,我做主了,反正二丫头待在家里也没甚事情做,就让她留在城里帮着二小子两口子些。”
开玩笑啊,手里的肉再多,也不过一吊钱的事,吃完就没有了,而二丫头去给精明的二郎两口子帮忙,那小丫头不是许诺了说,以后二丫头的一切她都包了么,不仅包了,还每月给一吊钱。 那可是一吊钱啊,足足一百文,一百文! 她们婆媳日日泡在菜园子里,天天勤浇水,忙抓虫,一园子的菜都卖不了几百文,二丫头那屁点大的人,帮着忙一忙,一月就有一百文钱进账,还不用自己管吃喝穿,不在家,家里的米粮就省了,连柴火都少费一个人的,自己是傻了才会不答应吧? 果不其然,周菜花偏头看自家老头子,只见老头子也面色和缓,没有不同意的样子,她的底气就更足了。 宋三得听到亲娘同意批准了,边上的亲爹也没吭声,不像是有意见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松了下来,心说自己总算是能跟女儿还有二郎媳妇有所交代了。 讲真,要是别人要留自家二妹帮忙做活,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不仅不会答应,更不会家来跟爹娘说。 可二郎夫妻不一样,这对孩子良心好,还借了自己巨款,自己这个当叔的钱,钱还不上,再面对侄儿媳妇的请求如果都做不到的话,那他成什么人啦! 如今爹娘答应,自己对侄儿媳妇的羞愧就少了一分,至于欠下的账?宋三得回来的路上,对女儿每月的一百文心里是有些意动的,不过回头一想到家里还没分家呢,一分一厘都是公中的,爹娘肯定不许藏私。 他想着,让二妹好好跟着二郎夫妻干几年,好好给家里挣几年的银子,待到以后她大了,自己去跟爹娘说一说,哪怕看在自家二妹这么勤快,早早给家里挣银子的份上,这孩子出嫁,爹娘总不能亏待她吧?一副嫁妆总是要给的。 刹那间,宋三得心里涌过很多的想法,越想越是觉得对。 想着来时女儿跟自己说的送衣裳的事情,看着亲娘抱着肉心情很好,宋三得趁机忙道:“娘,既然您同意了这个事,那回头我就给二妹送衣裳上城里去,今个走的匆忙,孩子就身上的一身衣裳,怕是没得换洗呢。”
听到是这个事情,周菜花头都没回,抱着自己的肉乐呵呵的往灶房去,只挥手打发儿子,“去去去,赶紧去,反正家里没事,你明个就给二丫头送去,叮嘱她好好干,别偷懒,每个月一拿到钱就往家里交,别藏私。”
宋三得见亲娘竟然这么大度大方,心里一松,心说还是亲娘好,都没凶自己,宋三得心情愉快,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哎,想到自己背篓里的糖,他忙伸手去掏。 本来是想把两包一并都掏出来上缴表现的,结果摸到于苏叮嘱的那包,点名单给自家儿子的油酥糖时,宋三得的手跟被针刺一样蓦地顿住。 嗯,以他的为人,不管从外头得了什么回家,都是该交给爹娘一并收着的,可是眼下…… 看着爹背着手往堂屋去,一副万事不管的模样; 再看看亲娘早就抱着肉不知所踪; 再看空荡荡的院子; 宋三得…… 刚好自家的儿子这时候也不知从哪里玩了归家来,看到自己,一把蹦跶到他跟前,抱着自己的双腿就脆生生的喊爹。 宋三得低头瞧着自家崽瘦精精的小身板,再想到大房二房侄儿侄女们,哪怕是二嫂后带进门的那便宜侄女,人家都比自家的崽儿胖乎,宋三得摸上油纸包的手怎么也下不去。 望着儿子天真期待的小脸,宋三得狠狠心,努力不去看亲爹娘离去的方向,抬手把那包蜜角子取了出来,把背篓连带着里头剩下的那包糖直接推给儿子,还眼神连连示意儿子赶紧带回房。 五郎宋兴田也不是个蠢的,他都五岁多的人呢,虽然以前爹出门家来,从未给自己带回过好吃的,他也从不问,从不期待,可眼下实实在在的背篓,背篓里实实在在的油纸包,无一不在告诉自己,亲爹给自己捎了好吃的来家,还示意自己单独藏起来,竟然不用上缴给爷奶?也不用给屋里其他的坏家伙哥姐们分? 这么好的吗? 五郎心里虽然情急不已,可在看到亲爹催促的眼神后,他眼珠子咕噜一转,麻溜的拽起背篓就往自己跟爹娘的屋子飞奔。 见儿子飞速的进屋关门,宋三得这才狠狠的嘘出了一口气。 第一次干坏事吃独食,他虚呀! 不过好在,此刻院里没有一个人,大家不是在自己的屋里,就是在厨房忙,再不然就是还没回家,连自家堂客都窝在灶房做饭,宋三得这才心里安慰了些。 整了整心情,宋三得抓紧手上的油纸包,抬脚往灶房去,边走边喊,“娘,这里还有二郎媳妇让我带家来给您跟爹的蜜角子,刚才我忘了给您啦……” 厨房里正忙碌的马小巧看到丈夫进门,她只觉的心里发苦。 先前丈夫家来,灶房里的自己就听到了动静,欢欢喜喜的正想去迎他,才走到灶房门口,她就听到丈夫跟婆母的对话。 起先听到说,二丫要留在城里做活她心里一喜,随即听清楚丈夫跟婆母的决定,自己心里又是一痛。 照婆母那个架势,二丫头挣再多的银钱,怕是也落不进自己的手里呀。 带着无限的怨恨与失落,马小巧跟幽灵一样的飘回灶台前,还是捧着肉进门来的婆母骂人训斥了,她才醒过神来。 强打起精神洗菜切菜,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就在这个时候吗,外头再次响起丈夫的声音。 马小巧先是心里一喜,随即在听清楚了丈夫嘴里的喊话是什么后,她蓦地又是一僵,切菜的刀差一点就切到手上。 马小巧压下脸上凄苦无助的表情,只觉心里苦。 她嫁的男人怎么就那么老实?怎么就不知道藏一点私呢?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了夜饭,连晚上被分到了一片大肉片子,马小巧也吃的食不知味,心里恓惶。 等夜里洗漱完了回到房间,因着得了糖,还是自己藏的五郎今晚有点兴奋,早早抱着糖在外屋睡下,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亲娘回房后,居然会跟亲爹吵吵起来。 马小巧一脸愁苦的回到房间的时候,宋三得已经洗漱好了躺在了床上,人倒是还没睡,他背对着房门,也没看到妻子期期艾艾的表情,还是察觉到有人推搡自己,宋三得这才转身抬头看向妻子。 “怎么啦巧娘,你有事?”
马小巧瞧着丈夫,低头轻轻的嗯了一声,那模样好生委屈。 宋三得见状,忙从被窝里爬起来坐好。 堂客为自己生儿育女,家里家外的活计忙不停,他娘也厉害,她也不容易,虽然因着女儿的事情,先前自己心里有怨气,有些在意,不过总归是自己的婆娘,他也不准备一直冷着她,便软了生气问她。 “有什么事,你说。”
马小巧见丈夫态度软和,她犹豫了犹豫,终是心里的想法占了上风,她顿了顿,期期艾艾道。 “当家的,有个事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要跟你说。”
“你说,我听着。”
“当家的,我们二丫头很能干,这个你是知道的。”
“对啊,二丫头很能干。”
,要是不能干,二郎家的也不会要她呀。 宋三得这时候还不疑有他,点头应的干脆,紧接着他就听到自己的妻子自顾自的说起自己的‘好’打算来。 “当家的,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我们二丫头能干,而二郎夫妻俩又是有本事的,都能给爹娘买那老些肉呢,手里定然不缺银钱,既然如此,那就不应当只给我们二丫头一百文钱一个月呀!”
,这不是欺负他们三房老实么! 想到这个,马小巧就气愤。 “按我说,明个当家的你不是要进城去给二丫头送衣裳么?你就跟二郎家的说,让她给二丫头多开点工钱,哪怕一个月就只多十文钱呢!到时候每个月多出来的钱,当家的我们就自己收着,只把那明面上的一百文交给爹娘就是,这样下来,日子长久下来,我们手里也能有两钱。”
马小巧越说越起劲,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底气都不由的足了起来,眼看丈夫神情不对,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马小巧,一把拉住丈夫的手,急忙道:“当家的,你先别忙着生气,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宋三得仿佛是跟不认识眼前的妻子一般,努力的深呼吸,压抑的怒火说,“行,你说,你说。”
他倒是要看看,她能给自己说出个什么二五六来。 马小巧忐忑的瞄了丈夫一眼,见对方脸涨的通红,她有些心虚,不过想到要是自己的打算成了,自己手里能有钱傍身,他们三房的日子也能好过,她的胆气就大了起来。 马小巧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好声好气,一副我都是为家里打算的口气道。 “当家的,我这么跟你说,其实也不是我想要钱,实在是,我也想看着我们五郎有出息,也想送他去进学啊,可惜我们没钱!而且我们就只五郎这么个孩子,每每看到大房二房的大郎、二郎、三郎、四郎他们,我心里就堵得慌,我始终觉得我们只五郎一个太孤单了些,我想再给他添个弟弟,将来兄弟俩也好有个照应,可这些每一样都是要银子,要底气的呀,我……” “你,你个屁的你!”
听听她说的这都是什么鬼话!宋三得气坏了,当即打断妻子的歪缠。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家堂客居然是这么独。 人都说他家二郎性子独,可与二郎比起来,眼前他这‘好’堂客,自来老实懦弱的堂客,竟然能比二郎还要自私,还要独。 什么叫他们只五郎一个孩子? 宋三得的手紧紧拽住马小巧的胳膊狠狠用力,捏的马小巧直拍他直喊疼,他也没松手的意思。 宋三得红着一双眼睛咬牙切齿的问。 “我只问你马小巧,你当我二妹是什么?啊?你当那孩子是什么?难道她就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是你的亲女儿?你个当娘的人,怎么就能说出这么扎人心的话,啊?我问你。”
看到自来老实,连被人骑在头上拉屎都不会生气的丈夫居然怒了,马小巧有些措不及防,连声辩解,“不是的,不是的,当家的,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她说的是,自己只有五郎这么一个儿子觉得孤单,并不是说二妹不是自己的女儿啊,女儿又不是儿子,将来是泼出去的水,如何能跟儿子相提并论,丈夫又如何会这般发狂? 宋三得却气的根本不想听马小巧解释。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还想黑心肝的要二郎家的给二妹加工钱,还想要瞒着爹娘藏私房,呵!我就问你,马小巧你哪来的脸?啊?我问你,你哪来的脸!”
不得不说,老实人动气,那可是吓死人的,很显然,马小巧此刻也被丈夫的震怒给吓到了。 看着丈夫恼怒的脸,她不由心虚想要逃离,可碍于胳膊被拉的死死的,不得已,马小巧只能努力的摇着脑袋,嘴里凄苦的求饶,“当家的,娃他爹!你别这样,别,你听我说……” “你给我闭嘴!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你再说! 马小巧我告诉你,二郎跟二郎家的他们人好,却不是你个当婶子的能欺负他们的理由,你别占便宜没够,莫不说当初是他们小两口拿银子出来救了二丫头的命,便是没有这回事,二丫头当妹妹的人,给哥哥嫂嫂做事情也是应当的份! 更别提,那俩孩子还给了高工钱,一月一百文呢,足足一百文,他们还包孩子吃穿用度,都不消你个当娘的费心,你哪里来的脸,还要跟孩子们再要更多的工钱?啊?你怎么就敢要!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即便你要了,二郎小两口老实也给了,我也绝不会给你!!! 漫不说爹娘还在,家里还没分家,家中所有人所得都理应交给爹娘处置,即便是分家了,这钱我也只会交给爹娘!而不是你!” 至多自己再留给孩子自己去保管,他是绝不会交给眼前的女人的,交给她,他怕自家姑娘将来出嫁毛都没有一根,堂客只一味的偏心儿子去了。 马小巧瞪大眼睛,听着丈夫绝情的话,只觉心里凄苦不已,终是受到打击太过,腿一软,忍不住的一屁股滑坐到了地上,期期艾艾,自怜自爱,悲悲切切的啜泣起来。 她自苦的声音,渐渐的竟还有放大的趋势,惹得在外间睡着了正做着美梦的五郎,在睡梦中还迷迷糊糊的撑头起来喊,“爹,娘?”
怕惊到儿子,宋三得扯着嗓子赶紧回了句,“哎,爹娘在,没事,五郎你睡你的。”
得了亲爹的回话,五郎放心的往床上一倒,安安心心,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待到外头没动静了,宋三得这才狠狠瞪了哭唧唧的妻子一眼,压低声音吼了句。 “还不赶紧的起来,别哭丧了,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赶紧的,你去,把二丫头的衣裳鞋袜都收拾出来,明个一早我给孩子送去,快!不许哭!” 被丈夫这么一吼,马小巧也不敢再哭了,悲戚噎在心头堵着,气不顺,惹得马小巧连连打着哭嗝,却碍于丈夫的气性,只能抽抽噎噎的转身出了里间,到外头儿子睡觉的外屋给女儿收拾衣裳去。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带了气,马小巧一边收拾,一边打嗝,怕再吵醒儿子,她只得咬着唇,一边落泪,一边收捡衣裳。 捡起一件薄袄子,看到还算齐整,马小巧把它放到了一边; 看到一条颜色鲜亮,一看就是二郎家的送给死丫头,死丫头舍不得穿,压在箱子底的裤子,马小巧气呼呼的打着哭嗝冷哼一声,手却没有一丝停顿,直接拿出来放到小薄袄子一起。 最后了,宋夏荷本身就不多的几件衣裳裤子,就只剩下如乞丐装的两身破烂货,都是平日里宋夏荷出门砍柴,打猪草,下地干活时穿的。 马小巧一抹眼泪,捡了个最烂的包袱皮把这两身衣裳一裹,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复又把边上几件刚才自己捡出来的衣裳、裤子放回箱笼里的时候,马小巧心里还在冷笑。 不是说好的包吃包住包穿戴的么,那还要带什么衣裳?有本事给死丫头重新买呀!眼下这些,她留给儿子改一改还能穿呢,可不能便宜了死丫头去。 该死的小崽子们,害得自己落了一场骂,自己还给了两身,那都是自己这个当娘,当三婶的脾性好的啦,叫别人,就大房二房那精明货,看她们会不会给一丁点。 马小巧把破包袱塞进丈夫平日里背的背篓里,心肝肉的给儿子掖了掖被角,又厚着脸皮晃悠进了里屋去睡觉。 见丈夫没再盯着自己骂,也没再发火,只自顾自的背对着自己,不搭理自己,马小巧刚才还害怕的心,瞬间又满血复活。 男人家家的惯来粗心,宋三得见妻子老实了不再提刚才的事,感受她上床来睡觉了,他就满以为自己这背后教妻很成功。 加上白日里赶路进城,辛苦一天实在累了,宋三得也在妻子上床后没多久,人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一大早,宋三得饭都不顾上吃,冷水洗了把脸,看到背篓里的包袱,他也没想着打开来看一看的,直接背上就走,却哪里知道,他眼里老实巴交,自来受大嫂二嫂欺负的堂客,竟然还学会了跟自己阳奉阴违打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