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轻，自以为自己给她的是最好的，所以从来没考虑过她的感受。”

霍嘉梵的声音在冷风中游走，有着一个中年男人对往事不可追的深深自责怅惘，谁也劝慰不了，只能靠他自己看开。闻璐的目光落在墓碑上，那个叫霍佳琪的女孩看起来真的很干净漂亮。二十年前，十六岁的霍佳琪是学校里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原本依靠哥哥可以轻松读完国中去念一所很不错的大学，然后毕业出来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坐在西港的金融大厦里轻轻松松过完一生。可人生终究不会是和你预料的一样一帆风顺，霍嘉梵当年想不到十六岁的妹妹会恋爱，会为了那个男孩和他争吵，甚至离家出走，甚至连查出得了白血病也不肯回来低头。等到后来霍嘉梵知道病情，带着她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霍佳琪就在他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二十年来他耿耿于怀，总觉得当初如果不是自己的脾气太过于强硬，妹妹不会宁可拖着病情也不会肯回来。这二十年来的孤独与自责，无人能懂。闻璐听的辛酸，“你没做错什么，妹妹也没做错什么，如果说非要做错什么的话，是你妹妹喜欢的那个男孩，为什么在知道她病情那么严重的情况下，自己也没能力带她去治疗，却还不让她回来找你。”

霍嘉梵摇摇头，“当年我满心都是自己的事业，是我忽略了她，我本来可以花时间去找她的，但我没有，赌了一口气。”

“事情都过去二十年了，在怎么样的自责也都该过去了。”

霍嘉梵沉默不语，青筋分明的手在墓碑上擦拭着，仿佛隔着冰冷的墓碑能碰到那个十六岁时候鲜活的生命一样。“后来那个男孩呢？”

“不知道。”

闻璐心里面五味杂陈的。在爱情里，男孩永远不如女孩勇敢，最后辜负人的都是男孩。“你妹妹一定不会怪你的，”闻璐神色笃定，“如果是我的话，最后见到你的时候，应该很难受，难受自己当初没有听你的话，毕竟那个男孩辜负了自己。”

霍嘉梵神色一滞。闻璐继续说，“我猜你妹妹一直不愿意回去找你，不是和你赌气，而是因为也意识到自己错了，看错了人，所以心里难受，觉得愧对你对她的培养吧。”

一个原本就心高气傲的女孩子，从来都是懂事乖巧的，认定了一个男孩，甚至不惜和照顾自己长大的哥哥反目也要跟那个男孩走，可那个男人却辜负了她。霍佳琪显然不是性子柔弱的女孩，她的倔强让她低不下这个头回来找哥哥诉苦，她以为自己能扛过所有的事情的。霍嘉梵扶着墓碑的手微微的收紧，虽然没说话，可一双眼睛里面却风起云涌。闻璐说，“白血病是个意外，如果没有这场病的话，她终有一天会回来，因为你是她哥哥，别自责，她一定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过得好。”

亲情是世界上最难割舍的羁绊。冷风中，闻璐将保温盒打开递给霍嘉梵，“吃点东西吧，你妹妹一定不会希望你这样，她在世的时候你为了她生气，她走了你还自责这么多年。”

霍嘉梵沉默了很久才接过了饭盒。闻璐松了口气，自己也打开了另外一份，岔开了话题，“听丹尼尔说，这家餐厅是全港排名前三的西餐厅，牛排的味道特别好，我让餐厅的人给切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凉了。”

霍嘉梵拿着叉子尝了一口，“凉了。”

“我觉得还好，可能是饿了，这个沙拉也挺好吃的。”

“意面坨了。”

“忘记把红酒带过来了。”

“……”原本萧瑟的气氛，在闻璐轻松的语气下，渐渐缓和。其实二十年的时间，足够磨平很多伤痕，只是有时候当初纠结的一些问题日渐累积成为一场执念挥之不去，圣诞夜来太平山墓地陪霍佳琪，几乎已经成为了霍嘉梵的一种习惯，习惯养成了，很难更改。闻璐希望这个男人可以过得轻松一些，他身上似乎总是压着沉沉的重担，难以卸下，霍佳琪因白血病去世，他就成立了资助少女的天使基金会，帮助全球患病的少女，并且亲自奔波。霍嘉梵看似冷酷不近人情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很温柔的心，只是很少有人见到而已。闻璐问，“所以你之前很早就是知道我得过病，所以对我才比较照顾吧？”

霍嘉梵并未否认，又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神色很温柔。从某些角度来看，闻璐和霍佳琪有些像，倒不是长相，是倔强的性格，为了做一件事情不达目的不休的执着劲儿很像。闻璐说，“那我觉得跟你做生意谈判也不难啊，你这是很容易让对手钻空子的。”

“什么？”

闻璐眨眨眼，“如果对手找患过白血病的女孩跟你谈生意，你一定会手下留情。”

闻言，霍嘉梵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清隽的一张脸上露出明显无奈的神色来。凉风习习，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饭吃完了，霍嘉梵扶着闻璐起身，“不早了，我送你回酒店。”

闻璐却看着远处的太平山顶，“我听说在太平山顶上可以看到将西港的繁华尽收眼底，这个时间应该没什么人了吧？”

太平山顶曾经是被旅游家们归入世界上最值得去的六十个胜地图册的，夜晚的太平山顶，俯瞰的是西港全港的霓虹灯，五彩斑斓，绚丽夺目，好像有着这个世界最繁华的一面。“我其实以前一直想和厉风行去太平山顶看日出来着。”

不知道为什么，闻璐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和厉风行结婚三年，连蜜月都没出去旅行过，她其实是个很喜欢出去旅行的人，规划过很多的行程，但最后都因为厉风行太忙了，便很懂事的没有提出来。如今想起来，除了在那栋所谓是‘家’的房子里的相处细节之外，她几乎找不到太多别的美好记忆点。“走吧，离日出还早，但这个时间可以到山顶上去喝杯咖啡提提神。”

霍嘉梵的声音拉回了闻璐的思绪。闻璐回过神，有些错愕，“啊？真的去么？我随口一说的。”

霍嘉梵说，“虽然没有你想要一起的那个人在，但世界上很多风景，自己看也是一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