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信还未送到,何家倒是有信先行送到了。何家来人将信用小刀插在了村口的公告板上,还放了话:“我不管你们谁是方家的探子,看信后尽快给个答复,我保证无人会监视这里。”
当夜,鹞子才在确认无人埋伏后,取走了信。他一路小心谨慎,进了一户农家,家中就兄妹二人,都还未睡,在等他。“石头,信里写了啥?”
石头皱眉将信递给他,给妹妹解说道:“何家似乎变了当家人,那人要求我们交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信中正是如此写:鄙人何勤,何素是舍弟,但他能成为安庆阁阁主,是他父亲何治居心不良用了诡计,才从祖父手中夺下阁主之位,还恬不知耻传给了他。数年来,何治并何素打压欺辱我父,如今何家才算是拨乱反正。请方宗主安心,何素之死乃是罪有应得,何家现已回归正统,我作为新任阁主,并不打算追究莫公子之责。只有一事,望方宗主成全,若能达成,何家立刻撤离,再不叨扰。方家送还的遗体中,缺失了一名十一二岁的男孩,若是清扫战场时遗漏了,还望将尸体送还;若他还在生,也请方宗主将人送回,何家自有安排。我们两家素无旧怨,亦无新仇,共处西南,愿结邻好。鹞子看完后不太清楚那个孩子是谁,看了石头一眼,他是隔日送尸出来后,就留在村里的,应该清楚情况。“真有这个孩子?哥,那要交出去吗?还是,要回去问问看……”女孩子有些不忍,看哥哥点头,追问了句。另两人对视一眼,石头开了腔:“交什么交,看他信中所写,他最想要的是遗体。想想我们的身世,不必去问,方家是不会把人交出去的。”
鹞子唇边勾起一个苦笑,很快收好,抬头对女孩子点了个头。“信先收好,等何家这阵子热情褪去,我到时送进去。”
因而何勤等了几日不见回音,便一直没有撤人。因各种原因来相助何家布防的门派弟子,也都坚守着岗位。之后,他们才从正常信道,收到了江家两封来信。江承轻认为孩子们寄信足以表明江家的心意,便没有多表示什么。“这封信是给袅袅的啊,又是她那个未婚夫写来的?”
阿花看着信封上俊秀的字体,不怀好意地笑着问哥哥。“等你下次有机会,再当面去笑她吧。”
石头看着另一封信封上的手书,有了一些猜测。上面用刚柔并济的字体写着:吾兄莫无妄亲启,拙弟江忘忧敬上。“这也是江家寄来的?是江家的大公子?江家人真的都很不错,有机会我都想去金陵看一看,认识一下。”
阿花虽然还小,又是个女孩子,但她都能明白:在这种时候愿意不避嫌,还用这样的敬称给莫哥哥寄信,足见得江家人品性高洁。石头拍了下妹妹的头,没有正面回应这个可能有些虚妄的发言,只道:“江家自然很好,不然大叔怎么舍得把袅袅嫁过去!”
“说的是。”
阿花不自觉流露出一些羡慕。“怎么,阿花这就开始愁嫁啦?哥还想多留你几年呢。”
“哥,少胡说。”
阿花红着脸跑出去忙活了。石头收好两封信,并没有多想。虽然知道无妄收到江公子的信必然心喜,但现在这情况,只能让那小子多等一阵子了。他不可能想到,这封信,对莫无妄来说,究竟有多重要。当晚半夜,莫无妄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涔涔。凝神香和安眠香都不管用,起初每晚都是那夜的厮杀,好容易稍微释怀,却转了恐惧的方向,而且更让他痛苦。他一次次梦见忘忧,梦中的他一时是十三四岁时的稚嫩/模样,一时是前不久昆蒙时那样轻松自在的模样,可最后的最后,他都会变成一副怒目而视的样子,而后一言不发拂袖而去。莫无妄下床倒了口酒喝,没想到酒都苦涩得难以入喉。他曾经希望忘忧能记住他,哪怕是认为他可恨可耻;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他害怕忘忧记住他,是因为他残杀了何家满门……他太害怕这件事了,害怕到希望忘忧忘记他,甚至如顾尹昭那样,失忆到从不认识他都好。方敬名知道外甥近来很不好受,但他也没办法改变这一点。袅袅倒是常陪着无妄宽慰他,但不见成效。甚至很多时候,无妄会劝袅袅少与自己接触,毕竟她已经定亲了。方袅袅自己不介意,她认为二哥哥也会谅解,但她很快意识到,表哥只是想独处而已,不希望被她打扰。渐渐地她就听了话,不再一直去烦他了。这一日,昏昏沉沉在卯时才好不容易睡了一会的莫无妄,起来后四处闲逛。在后山一片树丛后,他寻了个地方想躺会,刚坐下就听到前方不远处有人声。“…承业,不是我多虑,你父亲去世了,何家现在的情形如何,没人清楚。等过阵子,何家不再封锁这里了,问清情形后,你若还想回去,我绝不拦你。”
是舅舅和何素那个私生子,莫无妄没再动弹,反正他不是故意偷听。“方叔叔,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很难过,父亲的葬礼,我不能参加,太不孝了。”
经过短短几日相处,何承业毕竟还是个孩子,已经对方敬名卸下了心防。方宗主稍微停顿片刻,才道:“没事,孝义在心,你有这份孝心,何阁主定然知晓,一定以你为荣的。”
何承业似乎哭了鼻子,莫无妄听到两声抽泣声。“方叔叔,不管你怎么说,杀父之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方宗主叹了口气,道:“我没有要阻止你,只是希望你明白,是你父亲先要杀无妄,他为了自保,才会反击。这件事错绝不在无妄,当然,你还是可以找他报仇,不过,先等你长大,练好了武功之后,再说吧。”
“我父亲要杀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说到底是他祖上不好!若不是他的先祖将我们何家的曾祖逐出师门,还废了他武功,我们和莫家如何会到如今这一步?父亲说了,姓莫的非死不可。”
这倒是令人吃惊,莫无妄一瞬睁开了眼,他本在闭目养神。听起来何家的祖辈曾拜入莫家习武,后来发生了什么,才会出去自立门户。何素杀他,还真不止是为了二十多年前的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