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是谁？”

她问。他勾起唇角，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是我严丝合缝的人生里，唯一一次片刻的脱轨。”

“所以你觉得，我是一场失误吗？”

“不，后来我发现，认识你之前的人生才是脱轨。”

韩若偏了偏头，避开他温厚的手掌，又转过身去看窗外。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对他生疏得很，不愿多说话，亦不愿与他有过多的肢体接触。但她也并非是全然地不再理他，只是有时候，像陷入了某种虚空的安静当中，只当他是一个认识的陌生人。他知道，再这样僵持下去，只怕要将她越推越远了。“阿若，窗边风凉，你别在这儿坐着了。”

他对她说。可是，她并没有动，反倒是故意将那半掩的窗户再推得更大了些。莫子聪转身拿过了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她并不愿意接受，抖了抖肩膀将衣服甩落。“医生说了，我现在的身体很好。”

她语气冷硬。“即便养得好了些，也不能乱折腾，你难道希望这孩子的状况更糟糕一些吗？”

韩若噔地站了起来，与他面对而立，冷冷道：“反正在你眼里，这孩子的死活又有什么要紧？”

听她如此说，莫子聪心中也是一痛。他也是孩子的父亲，这世上又哪里有父亲想杀死自己孩子的？而韩若对他的误会如此之深，竟不肯再听他讲一句话。枕头边放着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径直越过他，走到了床边坐下，拿起自己的手机。莫子聪还站在原地看着她，而她却只是低头打字，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聊天。傍晚的时候莫北宸和莫老夫人一起过来了一趟，陪她说了好久的话。莫北宸这鬼机灵废话最多，很能逗韩若开心，他知道妈咪心情不好，绞尽了脑汁使劲浑身解数来给她讲笑话听。跟这两个人在一起，她倒是难得露出一丝明朗的神色来，话也多了一些。只是莫子聪一进病房，她的神色便立刻就冷了下来，莫老夫人见她这个样子，也有些尴尬。“妈咪，太奶奶，我要出去买瓶水。”

莫北宸站了起来，冲莫子聪使了一个眼色。莫子聪跟他走了出去，莫北宸在前头走得飞快，一直走到了楼道尽头的饮料售卖机前。“爹地，我没带钱。”

他说。“你想喝什么？”

莫子聪和韩若平时都不许两个孩子多喝碳酸饮料，今天倒是难得不去拘束他。莫北宸指了指饮料售卖机前的一瓶汽水，他塞了零钱进去，买了两瓶。“爹地，你怎么还没把妈咪哄好呢？你们都吵了多久的架了。”

莫北宸一边费劲地开瓶盖，一边埋怨道。莫子聪轻轻旋开了自己手里那一瓶，递到他的手里，又结果北宸那一瓶，自己打开喝了一口。冰凉的冒着泡的汽水灌入喉咙里，让他牙齿冷得酸涩。他实在是不明白，这种甜腻的汽水，小孩子为什么都喜欢？“爹地，你真的要杀死弟弟吗？”

莫北宸直截了当地问他。韩若肚子里孩子的情况，他从没跟北宸或安安说过，就连两位老人那里，也只是囫囵吞地说些安慰的话，他不知道莫北宸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看着他诧异的神色，莫北宸摊了摊手：“爹地，我不是小孩子了，你真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吗？”

莫子聪自嘲地低哂了一声。小屁孩也长大了，一天天把自己不是小孩子这句话挂在嘴上，实际个子却还没有他胳膊肘高，真是人小鬼大。“那你说，如果是你，会做什么选择？”

他询问儿子的意见。“爹地你想保护妈咪，可妈咪却想保护弟弟，也有可能是妹妹。那么，爹地你为什么不能跟妈咪一起保护你们的宝宝呢？为什么非得跟妈咪对着干？”

“我何尝想跟你妈咪对着干？只是医生说……”“你都没有试过，就想让妈咪放弃她的孩子，她肯定会生你的气啊。只要你跟她站在一条战线上，她不就立刻跟你和好了？”

这话从莫北宸的嘴里说出来，倒是容易的很，莫子聪何尝没有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想跟韩若做出一样的抉择。可是，他不敢去冒险。这是在拿他这辈子最重要的女人的命去冒险，他如何能下定这个决心？“爹地，你看妈咪现在好像是在生你的气，都不理你不跟你说话，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是在晚上一个人偷偷躲在被窝里哭的，你不要让妈咪哭，好不好？”

手中的汽水因没旋紧瓶盖，还在滋滋往外漏着气，他发了一会儿愣，手指越捏越紧。从前，他早对自己发过誓，绝不叫她再掉一滴眼泪，可如今，她却是在背着自己悄悄落泪了。而她难过的原因，都是因为自己。“爹地，你不要放弃妈咪肚子里的宝宝，好不好？”

莫北宸仰着头，一脸恳求的神色。“我不想让你妈咪受到伤害。”

“可是你现在跟妈咪僵持着，不就是在伤害妈咪吗？”

莫北宸噘着嘴说，“要是当初妈咪为了自己过得更好，就不打算要我或者安安了，你会不会也对她很生气很失望？那这世上就没有我，也没有安安了。”

莫子聪又沉默了一会儿。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被儿子噎到哑口无言为止。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回病房，韩若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莫北宸轻手轻脚冲莫老夫人打了个手势，莫老夫人冲莫子聪点了点头，示意照顾好她，然后跟着北宸走了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莫子聪和韩若两个人。他站在床尾，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谁也不知道，此刻他平静外表下，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隐藏着多剧烈的波涛汹涌。韩若自从怀孕以来，就格外嗜睡一些，有些时候也是因为不想理他故意装睡，一天里有大半的时间都这么躺着。他并不能确定，此时此刻她究竟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装睡。“阿若。”

他轻唤了她一声。她依旧这么平躺着，闭着双眼没有半点回应。窗口吹进来微凉的风，吹得桌子上那几页杂志呼啦乱翻，他走过去，关上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