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就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她看得见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她就像一个虚浮在空中的灵魂,安静地看着医生在手术室里忙碌,看着家人和朋友为她担惊受怕。可是她发不出声音,也没法动弹。原来濒临死亡之后又回来的感觉,是这样的。可是她的孩子,已经永远地离开她了,不知道他的世界看出去,会是什么样子的?韩若无声地偏过头,看见了熟睡中的莫子聪。他睫毛很长,在头顶的光晕下投下一道阴影,下颌棱角分明。韩若忍不住就想,不知道那个孩子,长得像不像他的父亲?这样想着,泪水便划过了脸颊,无声地浸润入枕头里。原本已经隆起的小腹又恢复了平坦,好像卸掉了一块巨石,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睡了那么久,她现在无比清醒,更无比疼痛。她用尽全力想要保护的孩子,最终还是因为自己,而永远地立刻了她。如果可以永远不醒,那该有多好?莫子聪只睡了没有多久,就醒了过来,见他睁开了眼,韩若立刻偏过头去,合上眼想佯装继续昏迷。但他已经察觉到了,立刻关切地俯身近前:“你醒了?”
发觉了她眼角未干的泪痕,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韩若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想避开他。“阿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疼不疼?我去叫医生过来。”
医生来了以后,给她做了个初步的检查,告诉莫子聪:“夫人的身子还是十分虚弱,要好好休息,保持好心情愉悦。”
她在一旁听了,只觉得可笑,她要如何才能保持心情愉悦呢?她的孩子没有了,难道还要她额手称庆吗?看着莫子聪棱角分明的脸,她只觉得不耐烦,闭上眼不去看他。等医生走了以后,他柔声问她:“你饿不饿?我让人去给你弄点吃的。”
“不必了,我没有胃口。”
“身子要紧,再没有胃口,也吃一点吧。”
佣人很快就带了餐食过来,因为怕韩若不肯吃,莫子聪特地吩咐让厨房做了她平时爱吃的东西,可是,她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莫子聪端起一碗鸡丝小米粥,舀了一勺吹得温度刚刚好,递到她的唇边。她苍白的双唇始终紧闭着,将头挪到了一边。“好歹吃一点。”
莫子聪的语气从未这样柔软过,简直带了几分请求。但是,她并不肯给他这个面子。莫子聪只好把粥碗放下,又拿起另一碗鸡汤,说:“不想吃东西的话,喝点汤吧。”
“我说了我不想喝!”
韩若突然提高了音量,扬手将鸡汤推到了一边。汤一直在保温桶里放着,温度很高,莫子聪生怕将汤碗洒在床上会烫到她,立刻往后缩了缩手。韩若这么一推,他一时没有拿稳,全扑在了自己的胸口。因为天气不冷,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一整晚滚烫的鸡汤洒在身上,他脸色立刻变了一变。佣人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接过碗,也被那汤汁的温度所吓到。莫子聪皱着眉,站起身来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有些痛楚。韩若也慌了谎,赶紧看向他,他转过身去,接过佣人递过来的毛巾随意擦了擦,对她说:“没事。”
见他的神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韩若料想是不要紧,便放了心,立刻又将脸扭到了一边。莫子聪看她这般别扭,幽幽叹了一口气:“阿若,就算是你生我的气,也不要太折磨自己。”
她冷冷反唇相讥:“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莫子聪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心里酸涩不已。然而,韩若却只是说:“是我自己要去跟顾朝夕争辩,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楼梯,我当然只能怪我自己。”
“阿若!”
“这个孩子,本来就是保不住的,现在他真的走了,也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不是吗?”
她昂起头,正面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满是凄凉苦涩。因为一连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的缘故,莫子聪的眼眶里满是红血丝,看向她的眼神更充满了心疼。可是,她并不能从他此刻的眼神里,感受到半点安慰。“莫子聪,你是不是觉得很高兴?这孩子终于如你所愿没有了,我也没有被这孩子拖累得丢掉了性命,你是不是还觉得这是天意,本该如此?”
面对她的质问,莫子聪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确,就算不发生这一场意外,他也会想办法劝说韩若打掉这个孩子的。现在孩子真的没有了,也许这就是天意。于是,他说:“阿若,如果这是一道二选一的选择题,我只会选你。”
她的孩子没有了,可是孩子的父亲,却给了她一个这样凉薄的答案,她苦笑起来。“莫子聪,哪怕你骗骗我呢?”
“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我不想骗你。”
“我们的孩子要是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这样盼着他死,他会怎么想?”
韩若的心一点一点冷了下去。这个男人再在乎自己又怎么样?他根本就不在乎孩子的死活,甚至连一点伤心的情绪都没有,他本来就是这样冷心冷肠的人。原来,就是再亲近再相爱的人,悲与欢也并不能够相通。在医院里住着的这几天,她几乎夜夜都重复着同样的梦境。在一片灰蒙蒙的迷雾森林里,她一个人孤独地往前走着,看不见来时路,也摸不到尽头的边缘,唯有一声又一声孩子清澈的啼哭声,在指引着她往前。可是,她就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找不到那个孩子。她颓然无力地喊着莫子聪的名字,想要得到他的帮助,忽然,迷雾散去,在树林的尽头出现了莫子聪和一个孩子的背影。她欢喜地奔上前去,想要拉住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正放在孩子的脖子上,面容狰狞地,想要掐死孩子……韩若惊叫着醒来。醒过来之后,就看见了莫子聪正满脸担忧焦急地守在自己的床边。“阿若,怎么了?”
他眼底的关切神情,与梦里那个凄冷狰狞的面孔不断重叠,她害怕极了,一把将他推开,躲进了被子里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