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一番话叫沈思娴脸色微变，总觉得老太君这话不光是维护裴劭，还像是意有所指。可待她抬头朝老太君望去，却见对方正端起茶盏低头喝茶。辛嬷嬷将沈思娴的每一丝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脸上形式化的笑容不变，唇角的法令纹却显得有些冷厉。“老祖宗，孙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如今裴家人丁凋敝，不比公爹还有元慎在的时候，阿臻也已出嫁，家里头如今冷清的很。孙媳是知道老祖宗最是想含饴弄孙的，便想着小叔年纪也不小了，亲事也该张罗起来了不是？”

老太君这些年虽早就对长孙媳失望至极，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她也是门儿清，但不可否认她这番话却是说到她心坎上了。相比于同龄世家子，一房接一房的妾室往院里抬，劭儿的院里却是干净得连个通房都没有。二十岁的男儿郎，怎就对女人没个念想？老太君心里不是不愁，每每提及要为他相看姑娘，他都以搏前程为借口一再推拒，早两年她也是看孙儿年纪尚轻，倒也不必太心急，如今却是不得不急。再晚些，京中大好的闺秀都不剩什么了。“你这话倒不错，确然该给劭儿定下一门亲事了。”

沈思娴舒展了眉目，笑道：“小叔娶了妻，也能多个人帮老祖宗分担府中的事务，您就能好好享清福了。”

老太君露出个笑模样，看沈思娴的眼神也和蔼了许多。“不说劭儿，你如今倒很是该帮着我一道打理中馈了。”

沈思娴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应承了：“前些年是我糊涂，才累得老祖宗日夜操劳，您肯不计前嫌，孙媳心中又是歉疚又是高兴。您若不嫌我愚笨，孙媳自当尽心尽力替您分忧。”

老太君点了点头，神情颇为动容。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老太君便嘱人送沈思娴出去。待沈思娴一走，老太君闭着眼飞快的捻了捻一副小叶紫檀刻六字箴言手串，语气淡淡的道：“阿叶，你怎么看？”

辛嬷嬷晓得自家主子是问她怎么看待沈氏的转变，她们主仆一向是无话不谈，她也不必在主子跟前藏着掖着。“奴婢觉着，事出反常即为妖。大少夫人糊涂了这些年，说清醒就清醒，奴婢倒不大敢信了。”

老太君静静聆听，一时没有言语。辛嬷嬷满腹犹疑，眉头也微微皱着：“奴婢有些话不曾禀过主子，便是怕您受不住。大少夫人这些年把自己关在裕徽院里，瞧着两耳不闻窗外事，实际上却是越活越偏激。私下里不知说了多少侯爷的不是。”

老太君这才睁眼，眼神极为凌厉的看向辛嬷嬷：“果真？”

她并非对沈思娴的心思一无所知，只是事情过去这么些年，她还当她迟早会放下辛嬷嬷把底下人传来的话一字不落的告知老太君，说的真是那日侯爷去裕徽院问候沈氏的遭遇，老太君气得浑身发抖面色铁青。“主子，您不可动气啊！”

辛嬷嬷慌忙给她顺背，又命大丫头红药奉上参茶。老太君喝了一口参茶，这才慢慢平复了心情。“我也是老糊涂了，险些被她三言两语就蒙蔽过去。今日她能说出这番话，我本是极其欣慰，只要她发自真心要改过，她这个裴家长孙媳妇的位置便是稳稳当当，哪怕是劭儿也得敬着她。她倒好啊，真个是出息了！”

辛嬷嬷劝道：“也是您不愿将她往坏处想，说糊涂谁比得过她呢？主子怜她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是以万事优容，她单知她失了夫婿，又哪里心疼过您这个没了儿子又失了长孙的老祖宗？她这个做长嫂的能立得住，大小姐当初何至于那样难？”

提到这些，老太君也忍不住老泪纵横。“阿叶，还是你最知道我！”

两人都在抹泪，红药也红着眼眶子在一旁劝。“姑姑可别招老太君哭了，若侯爷回来瞧见，指不定要心疼成什么样，还要当奴婢们伺候得不好呢！”

辛嬷嬷在脸上拍了一下，也忙给老太君递帕子。“瞧我糊涂了，不说劝着点您倒把您还招哭了，真真是该打！”

说着辛嬷嬷话锋一转：“协理中馈的事，老太君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老太君止了泪，慢慢恢复了冷静。她摆了摆手：“她敢开口应承，我便敢让她插手，多少年没碰过中馈，能不能玩得转还两说呢！正好，我倒也想看看我这个长孙媳葫芦里买了什么药！”

她缩在裕徽院不出来，却也不曾惹过什么事。如今既肯迈出来，若说真是什么都不图，她再是不肯信的。“她若真心想为裴家出一份力，我自是全力支持。可若她想作妖，那我这把老骨头也断不会再容她。”

辛嬷嬷是看出来了，主子这回是真的冷下心了。大小姐和侯爷如今就是主子的命根子，连孙少爷都要退一射之地，也亏得沈氏跟护崽子的母鸡似的，成日里妨着她们接近孙少爷，祖孙之间的感情才未能培养起来。沈氏心里头又嫉恨侯爷，老太君如何能忍？“您英明，姑且就再给她一个机会就是。”

老太君颔首：“正是这个理儿，再有劭儿的亲事倒也实在该提上日程了。”

辛嬷嬷犹豫了一下便试探性问道：“主子可有合意的人选？”

老太君蹙了蹙眉，一时间确然想不起哪家的千金适合做劭儿的夫人。“上回侯爷提了一嘴，说是跟什么人定了终身？”

一听这个，老太君就忍不住冷哼一声：“你不提倒好，提起这个我就一肚子气。那个孽障是真不把我这个老祖宗放在眼里了。”

“老祖宗这是什么话，孙儿岂敢不将您放在眼里？”

说着话裴劭就进来了，红药红着脸请安，正要奉茶却被裴劭挥退了。老太君将一切看在眼里，睨了裴劭一眼，佯怒道：“婚姻大事岂有私自做主的，你堂堂燕侯与人私定终身，规矩体统都忘干净了？”

裴劭在老太君身边坐下，一派闲适从容：“孙儿欠了人家救命之恩，也是别无他法。”

老太君仍是不高兴：“报恩就该把自己搭进去？你这孽障什么时候如此迂腐了？”

裴劭却挑眉轻笑：“一条命倒罢了，如今可是欠下了四条命，老祖宗以为孙儿拿什么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