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劭说着又看向方妈妈：“我记得此事是老祖宗亲自同你提及，劳你代为请示过大嫂的，而大嫂当时也说裴家的一切皆由老太君做主，该如何行事也由老太君定夺。”

沈思娴看了看方妈妈，仿佛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提示，可是方妈妈却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看沈思娴。裴劭脸上的笑容有些冷：“怎么，时隔几年大嫂便要转头不认账了？”

沈思娴是当真不太记得了，只能隐约回忆起当初方妈妈确然提过一嘴，当时她是怎么回复来着？她的迷茫再度激怒了老太君，可老太君实在生不起这个气，嘴唇哆嗦了几下，一字未吐。辛嬷嬷忍不住唤了一声方妈妈：“那日我也在场，可是清清楚楚听你来回禀，说大少夫人决无异议，你这老货如今缄口不语，是想抵赖？”

方妈妈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君跟前，一头的冷汗，说话时上下牙齿直磕碰。“老奴不敢抵赖错不在大少夫人，是老奴，老奴假传了大少夫人的话.”“什么？”

老太君明显是没有料到方妈妈竟会这样说，连裴劭都略挑了一下眉，先出几分不可思议来。辛嬷嬷沉了脸，叱道：“你一个下人哪里来的胆子假传主子的话，究竟如何，从实道来！也不看看是在谁跟前说话，满口胡言可是要挨罚的！”

方妈妈被老太君与裴劭这两尊大佛盯着，只觉得如芒刺背，头皮都跟着发麻，一时冷汗涔涔。老太君这几年待人越发宽和，她虽不敢顶撞造次，却并不如何畏惧。可裴劭这煞神就不同了以往她只当裴劭无论如何都是要敬着她们夫人的，加上闭目塞听根本不知如今的燕侯是何等的手段和能耐，还当他是当初那小儿，这才敢依着沈思娴的态度行事，如今走出裕徽院，她知道得多了，早将他畏到了骨子里。“老奴不敢欺瞒侯爷，不敢欺瞒老太君，当年老奴奉命请示夫人，夫人为大爷的死痛不欲生，根本无心理会这些个事务，可安顿大爷旧部的事又耽搁不得，老奴无法才擅作主张回了老太君。”

方妈妈都这样说了，老太君和辛嬷嬷这样的人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怕不是沈思娴半点不知道，而是那日她怕是说了什么不当说的话，她身边的下人都觉着不妥了，这才私自做主应下，一是怕惹老太君不快，二是怕招人话柄。不得不说，方妈妈脑子倒是比沈思娴还清楚。方妈妈连连磕头：“是老奴僭越，全然不关我们夫人的事。当年若非我们夫人一心念着大爷，悲痛交加这才万事不问，否则凭我们夫人的心善，定也不会不答应的，老太君万不可误会我们夫人的用心呐！”

其实沈思娴已经心虚了，方妈妈确实是来请示过的，而她当时想的是，她的男人没了，别人的死活跟她有什么相干？为什么死的不是那些人，而是她的夫君？活不下去？活不下去那就去死，左右都是元慎的部下，理应追随他去！可是她眼下敢照实说么？她不敢！因为她就是再不清醒也知道如果她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她就不配做元慎的妻子，不配做裴家的媳妇！老太君高坐堂上，单看沈思娴一变再变的神色，就知道她怕也记起来了。老太君冷笑了一声，落在沈思娴身上的目光变得极其冷锐。此时裴劭眼皮子一掀，似笑非笑的开口：“此事也算是清楚了，纵是有情有可原，这笔银子也花用出去了。你们夫人不问青红皂白将这好大一盆脏水往本侯身上泼，却该如何了结？”

沈思娴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已经不作用了，方妈妈虽是擅自主张，但这笔嫁妆花在正途，她若不与追究，自是可以就这么算了。然而，因着这其中的误会，攀诬了身为燕侯的裴劭，远不是一句道歉能轻易揭过的。就是裴劭肯，老太君也不会答应！沈思娴终于慌神了。她不知内情，有错吗？不算大错，但错在鲁莽，错在心怀猜忌，错在太愚蠢可这些都不足以对她构成威胁，她毕竟是裴家的长孙媳。而方妈妈一个下人，却是难逃罪责！保方妈妈吗？如若保的话，她必须承认自己的过错。不，她不能承认.可是不保，凭老太君的手段，定容不下方妈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她真是蠢，如何就这般沉不住气，竟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方妈妈，今日一事虽是家事，却将侯爷都给牵扯进来，若叫有心人捕风捉影再传扬出去，弹劾侯爷的折子只怕要如雪片一般飞到圣上的案头了，既是你的过错才导致今日的闹剧，那老身也只有问你的罪了。”

老太君清修多年，面相与心境一般慈和，可今日却显出几分从前的强势果决来。沈思娴想为方妈妈求情，可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裴劭居高临下，唇角勾勒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老太君，今日之事交由您来处置，孙儿还有要事，今日便不陪您一道用饭了。”

老太君知道孙儿面上不显，心里必是不痛快，她心中何尝好受，只摆手由他去了。裴劭抬步从沈思娴身边经过，看也不看她一眼。沈思娴却颤抖了一下身子，余光瞥见裴劭出了门，反是松了口气。老太君再厉害，总归是上了年纪，老人么难免心软，她哭一哭求一求，少不得就把这事给揭过去了。她挺直了身子，眼泪说来就来，可是一抬眸却被老太君阴戾的眼神给震慑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听见一贯慈眉善目的老太君，用不带一丝情感的冰冷嗓音缓缓道：“方妈妈僭越欺主，打五十板子，发卖出去。”

方妈妈顿时软倒在地，像被抽去了骨头。而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沈思娴，脸白得像纸，她甚至不敢去看向她投来求救眼神的方妈妈。“思娴，老祖宗这般处置，你可有异议？”

老太君扯了一下唇角，模样似笑非笑。沈思娴跪坐在地上，汗浸湿了衫子。她艰难的冲着老太君笑了一下，这笑比哭还难看，耳边是方妈妈惨烈的告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