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自然还是去找张扬。并不是说不想尽快去见玉天凰,只是暂且不清楚丹霞宫内情况,他也不好贸然前去。顺着曾经的老路而来,山上增加了不少前哨站,他藏于暗处,脚步随风,那些巡逻的女子一时间倒也无人发现。踏入丹霞宫,便能见灯火通明,姑娘们排成一排从晨曦楼出发,背着行李一路往后山处去。夏临风顺着旧路寻到师父住处,却看整座塔楼这会儿也都空了。他顺着窗户溜进张扬家中,四下望去,却看他师父连同墙上的画都一道带走。男人自言自语道:“看来都已经铁了心要与山下一战……先将这些平民百姓安置好了。”
他过去也不是没有打过仗,幼年时,父皇御驾亲征,也曾带他通往,上了战场可不管男女老少,刀剑无眼,一场下来死伤无数,漫天风沙卷着血腥味直往人脸上盖,不管输赢,各有损失,只要这场战争打响,就注定没有真正的赢家。藏在盒子里的应声虫这时忽然有了动静,夏临风听到那振翅声响,急忙把小盒取出。就听这小虫发出人声:“徒……徒儿切记,久战可赢,山下不可尽信。内有奸佞,当心!”
奸佞?夏临风重新收起了应声虫,细细想来,山下唯一有可能涉及到此事的也就只有宫里来的陆公公了。他失了火铳,而不久后,竟是丹霞宫外与之有仇的玉龙山庄得到的火铳。而原本也暂且不会前来询问招安的府尹也偏偏是在玉龙山庄偷袭失败以后来的。这其中总归还是有些许缘由……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巧合。夏临风知道,此处应声虫会答话还是他师父的手笔。既然知道他没事,他也暂时就放下心来。师父的事暂告一段落,再往下……便是玉天凰了。等再回丹霞宫,男人站在高处四下眺望,远远便看见一道人影窜上轻飏阁的屋顶。稍加辨认便看出是玉天凰了。半年未见,眼前女子倒也并没有什么大变化,不知为何,当初是他决然离去,可如今重逢再见,心中却仍有万千惆怅。他到底还是进了轻飏阁,站在院落之中,仰头望着几近天边仰头望月喝酒的女人,看她举杯时神情黯淡,终于还是情不自禁唤了一声:“玉宫主。”
他并不指望对方会神色雀跃望向自己。话音刚落,凌冽杀意便破空而来。夏临风望着直指自己眉心而来的剑锋,未有半点迟疑,丝毫不惧站在原地,连动都不曾动过。本该横穿了他眉心取他性命的剑在将要触及他肌肤一瞬骤然转变方向,闷声扎入了他肩上。“你为何不躲?”
玉天凰的一双眼通红紧盯着他,这些时日来被压下去的思念与怨憎这一刻如潮水般翻涌而来,片刻间将她原本早已梳理好的理智击溃了。夏临风低下头看了眼贯穿了肩膀的那一剑,锐首极细,又是一柄软剑,他能感觉得出来,这一击看似凶狠,实则避开了他身上所有致命之处。他只好说:“以宫主的武功,若想杀我,我是躲不掉。既然躲不掉又何必要躲?”
“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听闻青卫府陈兵,丹霞宫有难,我怎可不来。”
“你?你来有什么用?”
玉天凰冷笑着将剑又拔出,鲜血顺着伤口慢慢殷出,“你手无缚鸡之力,除了手头医术尚可,还能起什么作用?留你下来,我还得费心思来照顾你。”
夏临风捂着伤口,开口:“我知道这个时候与你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当初订婚宴后,是我落荒而逃,是我对不起你。你真心待我,我却不识好歹,此事还请宫主宽宏大量……”“宽宏大量?”
玉天凰怒目而视,“你站在我面前还能活命就已经是本宫宽宏大量了!庸弋,你自己扪心自问,我与你相处之时可有半分对不起你?可你却如何待我?”
“我……”“我也不想听你什么解释,都已过去半年,你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玉天凰话虽说得狠心,可眼睛却是不是瞥去看他身上的伤口,怕对方发现,又总是瞥一两眼,便目光闪烁着避开了,“你走吧,丹霞宫的事儿无需你来操心。”
说罢转过身去,等男人自行离开。夏临风望着她那决然的背影,知道以她性子不会轻易原谅,他正想再度开口,冷不丁觉察身后凉意袭来。寒光闪烁,两柄系着铁链的镰刀破空而来,直取他项上人头。玉天凰也听见动静,飞速转身将男人拉入怀中,随后银针飞射,将两柄镰刀弹开,伴随“铮”得一声,两柄长刀都嵌入青石板中。脚步声自轻飏阁外缓缓踱步而来,玉天凰神情诧异地望着来人,半晌才从口中吐出一个字:“哥?”
玉天凤褪去原本一身僧袍,换上一袭黑衣,佩着软甲与护腕,全然是武人的打扮,他本就与玉天凰一样,长着张过分魅惑的面容,眼中邪佞即便是吃斋念佛那么多年也不曾改变分毫。如今又换回这一身,原本压制多年的杀意也慢慢又渗了出来。玉天凰有些年数没见过她哥这样的着装了,自从他因修习内功心法走火入魔过后,就再也没有脱下过僧袍。玉天凤沉着脸,一双眼紧盯着妹妹身旁这个负心汉不放:“他负你而去,你今日为何还要护着他?难不成这家伙说几句甜言蜜语就把你给哄住了?”
“他要走也是我与他不合罢了,我既然早就已经不放在心上,又何必再对他下杀手?那哪里是放过他?我只是放过我!男人的事情,哪里用得着耽误我们兄妹时间呢?”
玉天凰话虽这样说,一双眼却还是紧张地盯着兄长手中的镰刀。玉天凤换回这身黑衣以后,面上神情也变得有些阴鸷,他似乎还在怀疑,可看玉天凰固执如此,做哥哥的还是将手放下了。玉天凰心下松了口气,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始终都握着男人的胳膊,赶忙触电般将手给松开,小声道:“我是怕他杀了你又犯起病,你死不死,我可不在乎。”
夏临风知道她的性子,闻言也不戳穿,点了点头就当做是知道了。玉天凰松开他后,转而将目光落在自己兄长身上:“你怎么这样一身打扮?宫内民众都往山谷那儿去了,你为何不去?难不成,林姐姐没通知到你?”
玉天凤将镰刀放回腰侧,走到这丫头跟前,抬手就轻弹了一下她眉心:“丹霞宫有难,我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你去独自承担?奶奶、阿婆们要是知道了,我是得受罚的。”
玉天凰看他这模样,揉着额头笑道:“你这和尚做了那么多年,原来本性还是没变。看来从前那恬然淡漠的样子都是装的,这会儿的你才是你。”
玉天凤却嘴角一扬,凑到玉天凰耳朵边小声说:“不,我要是直接一刀砍死那小子,才叫做回真正的自己。”
说着趁机又拿眼刀剐了站在身后不远处那男人一下。玉天凰神情尴尬,推着他往外去:“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不肯去山谷待着,那你找林姐姐,问问看还有什么活儿能给你安排的。”
“你呢?”
“我把他处理好呀!”
玉天凰指着自己的“前未婚夫”眨巴着眼,“您大可放心,我绝不可能再重蹈覆辙!我发誓!”
玉天凤眯了眯眼:“真的?”
“真的!”
男人将信将疑地转过身,玉天凰挤出笑,想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她这兄长离去不过三五步,又转过身,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手势:“我盯着你呢。”
好不容易等玉天凤也走了,玉天凰总算是能转过头与庸大夫好好“叙叙旧”。方才还有的那半点懊恼怨恨因为玉天凤的出现,这会儿都消散了。嘴上再怎么说,可到底行动未曾骗人——她终究还是会在对方面对危险时出手相助,根本做不到视若无睹。玉天凰看着手里还没喝完的酒,嘟哝了一句:“坏了老娘好不容易寻来的清静。”
而后便转头,冲庸弋道:“我不管你是怎么上山下山的,你的身份,你从何处来,你究竟是谁,我也不想深究。林姐姐怀疑你与官府有染,是因为你才造成今日局面,此事我也不愿多想。只是你听好,以我的脾气,对你的大度也就到此为止,滚出我视线,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看着对方神色低沉,而后抬步,朝着自己靠近过来,下意识便想去拔剑,但男人却并没有给她机会拔剑。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剑又摁入剑鞘,随后握着她的双手言语诚恳道:“先前之事,是我对不起你。官兵最多两日就会进攻,我不想看丹霞宫看到你出半点意外。”
玉天凰看着他的那双眼睛。她总觉得,短短半年时间,眼前的男人虽然是当初的长相,可却有许多东西截然不同了。不论是他的目光,他的着装,他身上所带配饰,还是那周身的气场……玉天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缩回了手,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你到底是谁?”
男人反问:“宫主何故会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