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碧苑的厅里，除了老太太，四老爷和四夫人，还有怜夫人竟是都在。进门之前，秦晓将自己心内的郁结很好的整理起来，只做出一个端庄的表情，就如寻常来请安时并无差别。但老太太院里的丫鬟，皆是最会识察脸色的，仍然感觉到，今日的六姑娘，身上少了几分真心的欢喜。“见过祖母，见过母亲，四叔四婶也在么。”

看到秦晓进来，四夫人和四老爷的脸色俱都有些难看，避过了眼神不敢看她，最后，还是四夫人勉强寒暄了一句。“是啊，难得回来一趟，就多跟母亲坐坐。”

对此，秦晓只做不觉，亲热的凑到老太太身边，睁着眼睛说瞎话。“祖母，四叔四婶回来了，免了您思念之苦，您看着都比以前精神了许多。”

老太太听了这话，惊讶的抬眼。“你怎么知道？”

这样的态度……秦晓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思忖，脸上偏端出一个天真的笑来。“嗯？孙女知道什么了？”

“没有，没什么，你四叔难得回来一趟，天天赖在我这里才好。”

老太太很努力的想笑一笑，可是明显心里太沉重，几次努力，才硬生生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个屋子里，每个人都是不知所措的，只有怜夫人，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她的脊背挺得直直的，深不见底的眼中，倒映出秦晓云淡风轻的模样，嘴角一直一直，噙着胜利者才有的得意笑容。心里大致有了些猜想，秦晓不欲久留，平白让几位长辈戳心，当即告辞。“既然四叔和四婶陪着祖母，那我正好得空，去寻五姐姐玩儿。”

老太太似是松了口气，疲惫的垂着眼帘。“去吧。”

离开时，秦晓的脸上，一直都是平静的，直到离开了倚碧苑很远，都不见一丝的抑郁。忍耐了许久，冰凝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问她。“小姐，您不恼吗？”

听了这样的问题，秦晓一时有些语塞，不恼吗？怎么可能！“刚刚不埋怨，是不想老太太和四叔难受，现在不生气，是不想平白让怜夫人看了笑话。”

听到这里，霜儿也有些跟不上秦晓的思路了，她的心里，对老太太还是埋怨的紧的。“老太太和四爷，明明是背弃了小姐的，如何小姐还怕他们难受呢。”

回眸看了一眼霜儿和冰凝，秦晓郑重的嘱咐道。“我晓得你们恨，但是，无论何时，都不能被恨蒙了眼睛。”

这一句话，说的隐晦，但两个丫头却掂量得出其中的分量，皆都浑身一震，半晌都默然无语。很快，秦晓就带着两个丫鬟到了西跨院的门口。附近洒扫的小丫鬟，眼见六姑娘来了，忙不迭的去通报秦淮，当秦晓刚进了院门没几步，秦淮就迎了出来。两人刚见了面，秦淮见到秦晓面色如常，顿时长舒口气，情不自禁的伸手握住了秦晓的手腕。声音压得低低的，可其中的心潮澎湃，却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晓姐儿，难为你信我。”

秦晓也不费言辞解释，只用秦淮曾说过的一句话，原样回了她。“万事在心，如何不信？”

两个年轻尚幼的姑娘相视一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成。霜儿跟在秦晓身后，照例一语不发，但心中的感慨，却比任何时候都深。侯府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暗潮汹涌，想平安生长有多困难，只有姑娘们知道，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硬是生生逼迫出这一份早慧来，真不知该觉得幸还是不幸。门口非久站之所，秦淮扬声说了一句，也不知说给秦晓，还是说给其他什么人。“烟月阁里近来多了不少新鲜玩意儿，我带你去瞧。”

秦晓从善如流，既不过分亲近，也不非常疏离。“单凭五姐姐安排。”

二人相携进了烟月阁，秦淮吩咐小丫鬟上了茶，又将非心腹之人都遣了出去，姐妹二人，才真正开始聊起来。为怕秦淮抹不开面子，秦晓率先开口，将她的猜测开门见山的点了出来。“四叔并非为一己之私牺牲旁人的性子，莫非是被捉住了什么把柄不成？”

秦淮听罢，并没有马上回答，但她欲言又止的神色，却已然表明了很多内容。见状，秦晓心里更肯定了几分，甚至隐隐感觉，事态比她想象的更加严重，心中担忧至极，忍不住再次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四叔性子最是耿直，姐姐你可不能也由着四叔自己死扛。”

终于，秦淮叹了口气，说出了一个人名。“你可知道吏部尚书柳几许？”

甫一听到这个人名，秦晓反应了一下，可只是一瞬之间，她的心，就狠狠地向下沉了下去，开口之时，声音仿佛都有了几分颤抖。“怜夫人的母族嫡兄，当朝阁老之一的柳几许？他竟然出手相助怜夫人了？”

相比于秦晓的惊讶，秦淮则是脸色泛白，隐隐透着颓丧，无声的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下来。这一噩耗，狠狠的刺激了秦晓的每一根神经，之前因着长信王府之事，而稍稍安定的心，再一次彻底冷若寒冰。再此之前，秦晓一直都知道，怜夫人的嫡兄官拜阁老之位，可她从未将二人联系在一起。无怪她不曾做此联想，完全是因为，即使是前世，柳阁老与怜夫人亦没有任何交集，人前的柳阁老，对于怜夫人这个侯夫人，向来是闭口不提的。甚至，前世的怜夫人，独子承袭爵位，彻底掌握了侯府大权，亦未曾与柳阁老在人前有任何的交集。以至于，连敏感细致如秦晓，也对怜夫人与柳阁老的形同陌路，未曾有过任何的质疑。可如今，柳阁老蓦然出手，若不是因为怜夫人与他做了什么交易，就是二人原本在私下就有默契，只是不欲说与外人知晓罢了。若是前一个理由，秦晓实在想不出，现在的怜夫人能有什么筹码，打动当朝阁老，可若是后一个理由，那这对兄妹的居心，就更耐人寻味了。思绪如潮水翻涌，秦晓沉默半晌，仍心绪难平，只艰难的问了一句。“四叔为官一贯清廉正直，柳几许究竟抓住了四叔什么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