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秦晓终究没能将推辞的话说出口。而就在她犹豫的时候，眼前的两个丫鬟，已经在澹台晴的示意下，来向她见礼了。虽然只是寻常的礼节，但是两个小丫鬟的举止自然娴熟，若不是秦晓早有印象，怕也当真会觉得，这是两个生长在深宅内院的小姑娘了。好在，秦晓对自己的记忆力，一贯是有信心的，她也清楚的认出，两个丫鬟之中，左边的一个，正是营救秦鸢时，带她离开黑山的那个暗卫少女。只是，比起当时黑衣蒙面，手执凶刃的肃杀模样，此刻的她，身着紫色的棉布衣裙，平添了几分柔和，当真看不出一丝习武之人的风范。反而是旁边那个脸生的小丫鬟，怯怯的模样，与归德侯府的大宅里负责端茶水的小丫鬟们，仿佛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即使这个瘦弱的小丫鬟，外表极具迷惑性，在秦晓引以为傲的洞察力面前，也终究露出了一点蛛丝马迹。眼前的小丫鬟，身着柳绿衣裙，比起前面的暗卫少女，看上去年纪略小些，身形也更瘦弱。只是，这个小丫鬟的眼神，幽深之中透着一股笃定，这样的沉着气度，即使比她再年长十岁的妇人，也未必就能拥有。光是这一点，秦晓就敢断定，这个小丫鬟的胸中，定有丘壑。这二人，一人擅武，一人智绝，无需过多的考验，就能清楚的看出，她们都是按照培养心腹的标准，经过严苛训练过的。澹台翼此番交给她的这两位，绝不是池中之物。此时，她也清楚，自己最急缺的，就是人手，尤其是这样，素质极高的人才。所以，她会留下这两个小丫鬟，也不过是为了眼前的困境，而冒一次险。也许，是这样吧……总之，两个小丫鬟还是就这么被她带走了，好在归德侯府的马车足够宽敞，回府的时候，这两个小丫鬟，也跟她上了马车。一路上，秦晓一直沉默不言，掀开窗帘，仿佛在看窗外的风景，没有对这两个小丫鬟吩咐一句。冰凝坐在车上，也不敢出声，但好奇的目光，仍是不住的围着两个小丫鬟打量。倒是两个小丫鬟，显然是沉得住气的，皆规规矩矩的坐着，不曾有一丝逾矩。这一路，秦晓先是为秦鸢烦心了一阵，最后，心思亦不由得转回这两个小丫鬟身上。素来有才之人，皆有傲性，眼前二人虽然是婢仆之身，却也各有本事，既然收下了，还是不能就此放任不管。下了决定，行事反倒简单，她有心试探下两个小丫鬟的品性，便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你们可有名字？”
一听这话，冰凝的脸上，难以掩饰的露出了一丝羡慕，果然，将军府出身的，姑娘怎么都要高看一眼。因为，秦晓这句话，算是非常给她们面子了，在当世，寻常丫鬟被赠与后，都是要新主子赐名的。而秦晓，正是想要看一看，这两个丫头，到底是会心生轻视，还是真能不卑不亢。两个小丫鬟听了，对视了一眼，有一瞬间的沉默，最后，是那个柳绿衣裙的姑娘开了口。“奴婢原名柳月濡，原州柳门，请姑娘赐名。”
接着，暗卫少女也开口了。“奴婢原名袁梅，原州袁氏，请姑娘赐名。”
原本，在秦晓的猜测里，两个小丫鬟最多只有两种回答，报上原名或者请求赐名。可现如今，她们二人如此的回答，倒令秦晓有些心惊，一时讷讷无语。原州柳门，原州袁氏，这两个姓氏，实在是太久远了，久远到连提及这两门的纸张，怕是都该泛黄了。其实，在现今，莫说秦晓本该只是个闺阁幼女，即使是现在的很多当朝官宦，也不一定知道。但偏偏，秦晓还真的知道，因为，前世，皇帝元宵节遇刺，最后盖棺定论的罪魁，便是原州的前朝余孽。也是那时，即使秦晓对这些政事风云，极度的不感兴趣，也被风言风语灌了满耳。从而记住了前朝国都原州，还有前朝余孽中，最有名的后族柳氏，及其姻亲袁氏。这两族的后人，被尽数擒获，斩首示众，甚至周边联络者，稍有亲近，皆被株连。听说，铡刀下流出的血，将围观群众的鞋都泡湿了，整整半年过去，血腥气都还未散尽。这一场动荡，震惊了世人，更是在史书上留下了煞气四溢的一笔，被称为‘灯烛之祸’。而就当下而言，这两门的后人，虽谈不上避之唯恐不及，也算得是朝廷缉捕打压的罪人，怕是终生不得提及真实的身世。唯算是比起即将到来的灯烛之祸，现今的这个处境，还算不得是最大的艰难罢了。这一段惨烈的历史，在秦晓面前缓缓的流过，甚至连她的声音，都染上了些许的悲凉。“原州柳门，前朝后族，当真是个好把柄，可你不怕，我为了避嫌，直接将你们交出去？”
说着，她的目光，毫不避讳的看向了跪着的二人，在这一刻，秦晓明白，自己的心里，确实是有这样的打算的。毕竟，再过不久，所有与这两族中人相熟的，都被拉到了菜市口，根本没有辩解的机会。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而这一刻，对于秦晓心中的一切，瘦弱的柳月濡，显然是无从猜测的，她沉静的眼里，并无丝毫波澜。“小姐您不会。”
对于她的自信，秦晓并不意外。就现今而言，到底前朝已过去了百年之久，只要这些人的身份不闹到明面上来，官府对这些前朝的后人，大多也不甚在意了。自古，只有新朝取代就朝，从未见过有旧国复立的先例，所谓斩草除根，不过是当权者的心病罢了。但，她考虑的，也并不是现今的情况。所以，秦晓轻轻勾了勾唇，眼波轻转，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刺骨的冰冷。“也许我一高兴，就会了。”
一直沉默的待在一旁的冰凝，不知怎的，听了自家姑娘的这句话，竟是从心底，泛起一丝寒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