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医院探班宋凌。见得最多的，是那个372病床小女孩的家属。小女孩小名叫皎皎。白天的时候，皎皎的家属，跟正常的患者家属没什么两样。一样的陪床，一样地端着水盆牙刷去公共卫生间接水洗漱，一样拎着水壶和食盒去买医院的饭菜，为了维持高昂的医疗费，父亲还在坚持上班，只有母亲辞掉了手头的工作，陪在病床前。皎皎的母亲不会以泪洗面，在她脸上见得最多的只有疲惫，一双眼睛偶尔会泛着红肿，但是更多的，是对噩运压弯一个家庭脊梁的迷茫。不管天是不是要塌下来，生活还是要继续。宋凌告诉简唯，他们只会在夜里睡不着觉，皎皎的父亲有时在医院走廊的窗边，吸烟，发呆，这一坐就是大半夜，头发都熬白了。有一次在病床前，皎皎指着父亲的头发，说爸爸长了好多白头发。那以后，皎皎的父亲照镜子就多了一项流程，检查自己有没有长白头发，长得多不多，女儿看了会不会心疼。如果很明显，他跑到医院社区的理发店里染黑，再回到病床前陪女儿。皎皎的父母见到宋凌，表达最多的，就是感谢。周末，皎皎的父亲终于休息，就会到医院，换皎皎的母亲回家休息两天，母亲再回到医院，会给宋凌带上自己手工做的小吃糕点，或者是自己家酿制的果酱。宋凌说，皎皎的父母在人前表现得很乐观，那次下跪求他，是皎皎主院以来，唯一一次。这是让简唯没有想到的。简唯从医这么多年，很少见这么通情达理的家属。医患关系紧张，能保持一个漠然的距离，已经很不错，大多时候，不是患者和家属质疑医生，不肯好好配合，要么就是会把病患无法治愈的错误，全部归咎到医生身上，这就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医闹事件发生。宋凌很忙，有时候忙到不能按时吃饭。之前宋凌帮简唯在晋城租到了房子，简唯请宋凌到家里温居，给宋凌做了一桌子饭菜，后来宋凌值班时，提了一嘴想念简唯做的菜，那之后简唯就常给他送饭菜。这天宋凌有手术，简唯估摸着宋凌错过了医院食堂的餐点，又不能按时吃饭，就自己做了一食盒的饭菜送到医院。翡翠猪肉卷，糖醋脆皮豆腐，火腿炒西蓝花。就连米饭，都是粒粒饱满，色泽晶莹。食盒一打开，香味飘出宋凌办公室老远。宋凌的同事也在，是跟宋凌一台手术的主治医生。简唯招呼同事一起吃，本来同事想托辞离开，不打扰这小两口团聚，可是食盒一打开，再一看里面的菜色，同事砸吧砸吧嘴巴，说：“给主任做的饭菜，我吃怪不好意思的。”
“我想到肯定还有其他医生没能吃，特意多做了一点。”
一台外科手术，不单单有主刀医生，还有一助二助，麻醉医生，护士等，宋凌没时间吃饭，其他人肯定也一样。简唯不仅多做了一些，还准备了几幅一次性碗筷，就为了应付这样的情况。那同事搓搓手，一点不见外地坐了下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宋凌凉凉地瞥了那同事一眼。那同事装作没看到，拿起简唯准备的一次性筷子，开始夹菜。当然了，也就是尝尝鲜，大快朵颐是不可能的，他跟宋凌关系好，宋凌也不是小气的人，但是上下级关系还是得明确，抢了上级心上人做的菜，是会得罪上级的！没看宋凌那眼神，跟那手术刀一样明晃晃、尖利利的。那同事很会来事，吃了两口，就赞道：“最近宋主任总说医院食堂的饭菜不合胃口，我还奇怪呢，以前大家一起吃食堂，宋主任不也吃得挺香的吗？现在一尝小师妹做的饭菜，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夸了简唯，又给宋凌助攻。这回宋凌也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但是没有刚才那股警告的意味了。宋凌在吃饭，简唯的手机响了，是茜茜打来的视频，她就让他们慢慢吃，自己避开到走廊打视频。视频点开，一个带着白色宽边发带的可爱女娃出现在简唯的手机屏幕里，茜茜把手机怼着脸，凑摄像头很近，整个屏幕上都是她的充满胶原蛋白的嫩脸，那双水汪汪的葡萄大眼睛也显得格外闪亮，“妈咪……你在哪儿呀？”
茜茜搓了搓眼睛，有些迷茫地望着屏幕。宽边发带的顶上，嵌着一颗草莓，一颗菠萝，一颗橘子，十分童趣可爱。“妈咪在医院，宋叔叔这儿。”
茜茜刚睡醒，其实也没有什么正经话要跟妈妈说，单纯地粘人罢了。说了几句没有营养，但很日常的话，母女俩就收了线。简唯刚挂了电话，回过身，就看到一个中年女人，望着她，怔怔出神。确切的说，女人是对着简唯的手机出神。见到简唯转过身，女人也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冒昧，冲简唯局促弯了弯嘴角，连声道歉：“不好意思，我给宋主任拿东西来，一不小心看入神了，刚刚……那是你的女儿呀？真可爱。”
简唯认出了对方。是皎皎的母亲。那种被人偷窥的气愤，顿时消却了。简唯想到了皎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点头，“我不能陪在孩子身边，她很粘人，一天总要打好几通电话。”
“多大了？看着好像五六岁的样子。”
“今年五岁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要粘人的……过去我也是这样，总忙着工作，孩子都是交给孩子的奶奶带……真后悔，如果能多陪陪她就好了。”
皎皎妈妈说完，眼眶微红，窗外的天光映进她的眼里，隐有泪光，但是当着外人，她难为情，又把泪强忍了回去。“不好意思。”
她吸了吸鼻子，转身走了，走开的时候，简唯看到她轻轻抹了抹眼角。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简唯叫住了女人：“皎皎妈妈。”
皎皎妈妈一愣，转过身，眼神疑惑。“我可以去看看皎皎吗？”
皎皎妈妈只思考了一秒，就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