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气很热，下午柳丽华从医院的花园散步回来，护士扶着她来到病房打算给她洗澡冲汗，柳丽华看了她一眼，望着床上静静躺着的张强，她拒绝了，“谢谢你好意，我自己来吧，你去忙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护士离开了。柳丽华此刻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背上也渗满了汗水，黏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她托着腰慢慢走向卫生间，然后端着脸盆走了出来。在座椅上放着脸盆，她看着张强，摸着他的额头，很快手心沾到了细细汗渍，“你热不？我也热，医生说了，为了健康安全，还是不要吹空调。再者我也怕你会感冒。现在你免疫力下降了。”

她掀开张强盖的薄被，解开他病号服的扣子，“我先给你洗洗，看你冒汗的，一会咱俩吹吹电风扇吧。想想都觉得悲催。”

柳丽华用温毛巾给他仔细洗脸，然后擦擦他的上身，脱下他的裤子清理，又擦了他的腿脚。待做好了，她已经热汗涔涔，头微微晕。赶忙坐在床边休息了半刻，见头不再晕了，她又站起身，“我先去换水，等会给你翻身擦擦后背的。”

前后忙了一个小时，柳丽华才为张强穿上新的病号服。坐在座椅闭目小憩了一会儿，柳丽华张开眼，望着床上张强，她站起身握着他的手说：“我先去洗澡，浑身汗不舒服。你等我。”

她端着脸盆，取起张强脏兮兮的病号服走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进来了。“柳姐，你还好吗？我刚出差回来，想看看你和张先生。”

李丽边走边说，关上门一看房间没人，微微一怔。不是没人，除了张强，柳丽华并不在房间。李丽满眼疑惑，放下了礼品，走上去坐在柳丽华原本坐着的座椅。“柳姐去哪儿了？”

李丽嘀咕道，瞥了张强一眼，轻轻叹息，“张先生您何时醒呢？”

托腮坐了片刻，见柳丽华还不回来，李丽寻思她是出去锻炼了，站起身来准备出门找柳丽华。走到门口时候，也不知怎么的，她鬼使神差偏头朝卫生间过去，触上门把手开门进去。“啊柳姐”李丽蓦地大叫。姚岚岚从叶一雅车里出来，拎着水果袋走向医院大门。“小叶子，你说，这张强何时醒来啊？”

她边走边和叶一雅聊天。叶一雅另一手拎着进口酸奶盒，闻言侧目看她，“不知道呢，阿玮也太苦了，你看看她怀着孕，明明身子不便还非要照顾张强。”

姚岚岚“嗯”一声，“所以我才不想和宋建来，你知道吗，上次咱们，我和宋建，你和文旻一起去看阿玮他们，你注意到阿玮眼神了吗，她看着咱们都艳羡。”

“如今张强还没醒来，她看着咱们一家好好的，心里能不难过吗？下次，就我们两个来吧，宋建和文旻想来就自己来好了。我可不想再看到阿玮那个眼神了，我难受。”

“嗯，明白的，有时间咱们带阿玮出去走走，她老待在医院，对她心情也不好。”

叶一雅说。两人上了电梯。“叮”很快电梯门开。只见张强的病房间，进进出出很多人。姚岚岚和叶一雅脸色丕变，赶忙跑了过去。叶一雅逮到一名护士，急问：“怎么了？生什么事？”

护士见到是她们，急说：“滕女士在卫生间大出血，已经送进了手术室，大人或孩子有可能保不了。你们去通知滕女士的家属。”

姚岚岚和叶一雅脸色白。手术室。柳长泽赶到的时候，汗流浃背，他一手扶着墙重重喘着气。紧随他来的，还有一个年轻女孩。见手术室外聚集了很多人。柳长泽上前问，“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阿玮不一直好好的？”

每个人脸上沉重严肃，默然不语。柳长泽心急，顾不上了那么多，*：“有谁告诉我怎么回事！”

这时，李丽小声言，“柳总，是我现的，我去看柳姐和张先生时候，柳姐并不在房间，我以为她出去了，哪知去卫生间一看，她倒在地上，大量出血。”

柳长泽眉心突跳，头不禁痛了起来。“舅舅”人群中，柳年走了过来，哭着看他。柳长泽低眸望去，弯腰一把抱起她，轻哄道：“别哭，年年，妈妈不会出事，别哭。”

他眉心一拧，看望众人，“情况怎么样？”

何梅婷说话了，“不太乐观，阿玮正在里面顺产。医生说，孩子，不一定出来了。”

柳长泽欲说什么，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众人一凛，赶忙聚了上去。护士扫了他们一眼，“谁是柳女士的家属？现在柳女士情况很危险，有两个选择，你们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众人一怔，气氛陷入死寂。“爸爸，妈妈，保大人吧，我们要保大人，孩子没了就没了，若是强哥哥醒过来现嫂子不在了，他该怎么办呢？”

张小筝声音突兀响起，带着哭腔。何梅婷点头，看了张应康和柳长泽，毫不犹豫说，“我们保大人。”

护士点头，“那你们选一个代表进去。因为柳女士要保孩子，态度很强硬。你们和孕妇意见不一致，我们没法抢救，你们选人进去开导柳女士，要快。”

“阿玮听谁的？谁去，谁能劝她？”

何梅婷眼红看着众人，身子受不住打击，连连后退。“妈”“三伯母”何梅婷摆摆手，“别管我了，你们其中的谁，去看看阿玮告诉她不要胡思乱想，阿强还在等她，孩子……孩子以后总会有的。”

众人心中恻然，心知何梅婷这话实属安慰柳丽华。张强人到现在能不能醒来还是个未知数，更何况以后的孩子。张应康揽着何梅婷的肩，看了大家一眼，问，“没人要去吗？”

张应慧从文子贤怀里起开，走上前说，“小叶子，你和岚丫头进去劝劝阿玮，她一定会听你们的。”

宋刚和苏雯，也看着姚岚岚。谁知，姚岚岚和叶一雅却不敢动。不是不敢去，而是害怕面对。任何一人去了，都不会带来好结果。柳长泽惨笑，身子摇摇欲坠，他身边的女孩上前挽着他的手臂，“我去吧。阿玮这人太犟了，谁的话都不听，只怕我也无能为力。但我明白她在想什么，她是想随张强而去。”

他语毕，挺直了身子，大步走进了手术室。张小筝捂着嘴流泪，死死压抑着情绪。她双眸模糊看向手术室大门，一阵无以复加的痛楚窜遍全身。她仿佛知道，他们要失去了什么。不管是她还是他，缺了谁，都会不完整的。这个家庭，将会残缺。“小筝你去哪儿”宋玥大喊。张小筝头不回奔跑，身后的刘立鹏在后面追着她。宋玥瞧见，眉心蹙起，她偏头对着一旁的傅磊说，“你能陪我去吗？”

傅磊闻言，嘴角弧度泛深，上前牵起她的手，目光温柔宠溺，“你总算接受我了，走吧。”

少顷，柳长泽出来的时候，脸色极其灰败难看。面对何梅婷和时应康的询问，他微微摇着头。“舅舅，妈妈她怎么样了？”

柳年从时铭怀里下来，走到柳长泽面前。柳长泽眼底一抹哀恸，他勉强挤出笑容，蹲在柳年面前，双眸殷红，哑着声音说：“年年，等会儿我带你去看看妈妈好不好？”

“你要好好看看妈妈。”

他语气轻柔。柳年小脸一懵，眼睛慢慢红了起来，抿着唇，茫然点头，“我……知道了。”

姚岚岚瞧见，大致能猜到什么，她险些要冲进手术室，却被宋建一拉，她哭喊道：“你放开我，我要去看阿玮，我要去看她，她不能这样，她不能这么自私……”宋建双臂钳制姚岚岚，扣着她的后脑埋在其颈窝。叶一雅泪水夺眶而出，她慢慢抬起脚步，朝前走去。身后一拽，她僵硬转过头，泪眼汪汪看着文旻，“你也要阻我是吧？”

文旻眼红盯着她，“我怕你看了会伤心。”

乍然前方一阵脚步声响起，似是几人在跑，伴随着还有车轮的声音。当一把轮椅闯入众人视线，不知是谁狠狠倒抽一口气。柳丽华好像听到了张强的声音，似远，似近，捉摸不定。她不知这是哪里，四周白茫茫的雾，前方的路一望无际。她在原地打转，走来走去。“张强，你在哪儿？”

她扯着嗓子哭着喊。终于她走累了，再也走不动了，坐在地上揉着自己酸痛的脚。陡然眼前一双鞋出现在她脚边。她慢慢抬起头来。张强正笑着看她，对她伸出手心。柳丽华目光呆愣。满眼的不可置信。“你去哪儿了？为何到现在才来？”

她委屈撇嘴。“现在也不晚，起来，我带你回去。”

张强手心仍敞。她握上了他的手。“这儿是哪里？怎么什么都看不见？我们是在阴曹地府吗？”

她死死攥紧着张强的手，生怕他下一秒消失不见。“不是。”

“那是哪儿？”

“你猜。”

猛然耳畔一阵叹息，似淡似轻。“怎么又哭了？”

有人在给她拭泪。柳丽华眼睫颤动，呼吸骤然一紧。眼珠剧烈转动，似是要醒来的征兆。“要醒来么？”

那道声音又在响。柳丽华徐徐张开了眼，视线一片模糊。直到渐渐清晰了，她看到了一张脸。很熟悉的脸。日夜所思的脸。那眉眼，那鼻梁，那嘴唇，就算它们化成灰，她也得认出来。“别哭了，再哭就不可爱了。”

他在对她笑，低头吮下她越涌越多的泪水。一瞬彼此呼吸交缠，柳丽华听到了他的心跳。“我是死了？还是你醒了？”

她睁大眼睛看他，尽管，她眼眶湿润，看得不清楚。“你当然没死，而我，醒过来了。”

张强躺在她身侧，抬手摩挲她的脸。“我不信。感觉像是梦。”

柳丽华仍然睁大眼睛。“傻瓜。”

张强吻了下她顶。他举起她的手摸摸了他自己。“这儿，那儿，你摸摸。”

张强看她，“我能动，你也能动，你捏下自己会不会痛。”

柳丽华一瞬不瞬盯着他，听话地捏了自己的脸，力道不轻。“好痛。”

她低叫了声。“你再看看四周，知道这儿是哪里吗？”

张强抬起下颌示意。柳丽华别过头，目光打量一切。她看清了。这里是她和他的房间，准确来说，是医院，他的病房。她和他之前一直住的病房。而她的大床上，柳年正在安静睡着，嘴角笑容甜甜的，像是做了什么好梦。“孩子，那个孩子呢？”

她没在房间看到那个孩子的身影。“你说张小承吗？”

张强低声。柳丽华一愣。“他在这里。”

张强转过身子，慢慢坐了起来，指了指他身边白色的婴儿车。柳丽华费力地撑起身子，张强展臂揽着她，两人一起看去。那白色婴儿车上，张小承正酣然入眠，小脸粉嘟嘟，圆圆的，胖胖的，嘴角还吐着泡沫。柳丽华看得热泪盈眶，鼻涕忍不住淌出，“他没什么事吧？”

张强垂眼望她，拇指抹去她的鼻涕，摇头，“没有，什么问题都没有，他很健康。”

闻言，柳丽华眉眼弯弯，高兴笑了，“那最好，我放心了。”

“对了，我什么时候出来的？是下午吗？”

柳丽华问。“不是，你昏迷了三天。”

张强刮了下她的鼻子。柳丽华一呆，旋即搂紧张强的腰，埋在他怀里，“再也不想失去你了，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吃了多少苦。”

张强靠在床头，大手深入她的间，“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你每次晚上哭，我都知道。”

柳丽华赶忙起身，抬头看他，错愕地问，“你怎么知道？你能听到？可明明你没什么反应啊！”

“是没反应，但我有感觉，能听到。”

张强抚着她的脸，“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听到了。傻瓜，辛苦你了，我那时有知觉，可就是醒不了。”

“我很想抱抱你，哄哄你，亲亲你，偏偏就是醒不来。”

张强渐渐眼圈通红，紧紧地抱紧柳丽华。“后来你出事，小筝跑来狠狠骂了我一通，对我又打又踢，那时候我意识到自己若是再醒不了，就要失去你了。好在，好在，最后用力醒了。”

“在手术室看到你被救了回来，孩子也平安无事，那一刻我这辈子圆满了。我还想到了一句话。”

张强目光深深凝望她，“是一个狂人对他的妻子说的情话。”

“现在，我也想那样对你说。”

他低头，凑到柳丽华耳边呢喃细语。柳丽华开心笑出声来，双眸闪泛水光，“你说的！”

微风吹进了室内，窗纱飘散，阳光懒洋洋洒了进来，为其镀上几分淡淡的暖暖的金色亮光。柳年被风弄醒了，轻轻翻了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她放下手，不经意看到眼前的一双人影。柳年清澈的眼瞳里，她的父亲正低着头吻着她的母亲。“从今以后，咱们只有死别，不再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