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婠无奈的瞧了他一阵,纹了鸾鸟百花纹的广袖搭在石桌上,言语悲悯道:“没有,你很有勇气,很有出息。你永远都是我最得力的部将,是九重天,最聪明的将军。错的不是你,错的,也不是她,或许错的,只是命运的安排。”
林渊揉揉湿润的眼眶,昂起头,冲莫婠牵强一笑:“好了,都怪你,非要套我的实话,让本神这心,冰凉刺骨的……喝茶,咱们继续喝茶。”
莫婠心不在焉的端了茶水,目光在不远处的长灯身上停留少时,平淡换个话题道:“说起来,你们是什么时候来重歆楼的?不好好留在天上,跑我这里做什么?你一个陌生人入重歆楼,七娘她们便没有拦着么?”
“拦自然是拦了,若不是有如枫老弟在,我们怕是还真就进不来了。一早的时候,七娘子她们确实不敢相信我们,可我能说出你的诸多爱好与你的性情习惯,大约是后来相处时间久了,她们也瞧出来我和长灯都是至诚至善之人了,便一点点,打消了对我们的疑虑。长灯擅长带小孩,那位月魄姑娘不在的时候,都是长灯在帮着七娘子带司命星君的闺女。久而久之,七娘子便对长灯也甚有好感了。”
灌了口茶水,林渊沉静着道:“想想当日也真巧,我们来时,你与司命正好刚走没几个时辰。好在是如枫兄弟睿智有义气,将我们给放进来了,又说服七娘子收留我们,要不然我们就连露宿街头的机会都没有了。我这次下来寻你呢,其实是为了给她养元神,我带她去昆仑找瑶池圣女看病,瑶池圣女说,她不但魂魄上有伤,元神还受了重创,已经到了灵力外泄的地步了,所以这些年来,才会如何修炼,功法都不能增长。她本就是树妖,适于生存在凡间,天上纵是灵泽浩瀚,可她未必承的住。所以我才带她来你这小住一段时日,等瑶池圣女宫内的雪灵芝成熟了,我再带她继续去造访。且先将养一段时日,看看她在人间放纵自由,可能令身上的伤势好转些。”
莫婠挑挑眉:“你这个主神,做的可真是称职称责。”
“若真称职,又怎么会连她为何会伤成这样,都不晓得……”林渊用扇子敲打胳膊,摇摇头道:“她自己不肯说,瑶池圣女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我问她,她都答非所问,不肯直面回答。罢了,想来是这其中有什么不堪传扬的曲折,她既不愿说,我也不强求。等她什么时候愿意开口了,我再倾听也无妨。”
莫婠赞同的沉沉点头。林渊这人的脾性,也还是极好的。为人重情重义,既有读书人的宽宏大量,又有习武人的坦率正直,他不大爱窥探旁人的秘密,即便八卦些,也还有个分寸在。就算是对长灯,他也如此真诚。只可怜了他与扶桑的这段缘分……扶桑神如此耗费心机的将长灯送到林渊身边,举止委实反常,连莫婠都猜不透,她这一步棋,到底是个什么寓意。一盏茶又喝完,莫婠伸手化出一幅画卷,交给林渊:“将她送去冥界,处置了。”
林渊好奇的接过画卷,展开一看,正是幅牡丹美人图。“这是……冥府开恩,留在人间不入轮回的喜煞婆?”
莫婠颔首,“是。喜煞婆生性柔和,对凡人无害,因着前世命苦,寿终喜堂,心内怨气横生,不肯渡忘川,不肯过奈何桥,冥界怜她年轻早夭,生前有大功德,这才允她回人间修炼,望以凡鬼之躯修成仙。”
“那你将她收到画中,又是为何?”
“她牵走了阿玹的魂,想要在幻境里与阿玹成亲。彼时我晓得她造出幻境不仅迷惑了阿玹,也把自己给迷惑住了,所以我便也扮成了新娘子,前去抢亲。我以为我告诉她,我与阿玹两情相悦,是未婚夫妻,她便会心善容我带阿玹离开,这样就能避免同她动手。可没想到,她不相信我的话,不但逼我们饮了诛心,还出尔反尔,在背后对我下黑手。她铁了心要抢走阿玹的魂魄,我见她已经对凡人生出了歹心,这才出手将她收了。”
“竟然是她给你们喝的诛心,怪不得……我就说你们也忒会寻麻烦了些,就算是想要证明对彼此的情义,也用不着喝诛心……”收好画卷,林渊道:“交给我就是了,我改日去寻黑白无常,让他们看着将她给处置了。鬼物一旦对凡人生了觊觎之心,就不宜再留于人间了。”
莫婠点点头,指尖刚拨去茶桌上的一片枯树叶,尚有话没同林渊交代,便又听月魄清凌凌的声音从庭院外头传进来——“赵公子,小主人,柳家的老爷夫人来了!”
“柳家老爷夫人……”莫婠怔了怔,随后也起身,忙向大道上去迎。月亮拱门前,柳老爷楷同柳夫人已经被月魄一路给引来长紫阁这里了,莫婠镇定的迎了上去,面露笑意的向两位贵客拱拱手,“柳老爷柳夫人,今日怎是得空,来寒舍小叙了?两位贵客大驾光临,茶娘真是有失远迎。”
“白老板哪里的话,是我们夫妻俩突然造访,唐突了白老板。”
柳老爷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脸上一扫倦怠之意,一袭沉蓝色的锦衣华服着身,更显恣意非凡。柳夫人也彻底痊愈了,眉眼略用妙笔修饰,面容轻添粉黛,不用过多涂抹,便自有一番清雅脱俗的贵气。柳夫人披着牡丹花纹的蓝色长衣,柔和有礼的向莫婠行礼一拜,“妾身,多谢白老板的救命之恩。白老板对我们母女的恩情,我们柳家没齿难忘。”
莫婠赶紧出手扶住了这么一位温和大气的妇人,抿唇一笑道:“夫人真是见外了,区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事对白老板虽是举手之劳,可咱们柳家此次若是没有白老板,便真正是……全完了。”
柳老爷唏嘘感慨道:“老天爷不绝我柳家啊!我柳家得遇贵人,又绝处逢生了!”
看向莫婠,目光和善道:“早些天听闻七娘说,白老板与赵公子去了城外采治瘟疫的奇药了,我们夫妇前来未见到两位已是遗憾,今日外面都传闻瘟疫散了,连街头上的官兵都退下了,我们料想恩人你肯定是回来了,是以便迫不及待的准备马车出了门,来重歆楼向白老板谢恩了。”
“柳老爷真是太客气了,一桩小事何以记挂这么久。原本我也想着,等夫人好受些了,我再去给夫人看看身子,可青州城瘟疫四散蔓延严重,如枫与阿玹都在为这些事忧心着,故而我们一得了治瘟疫的药方,便赶紧打马出城采药去了,这才没去贵府拜访。我与阿玹原本还商量着明日就去看两位的,谁知两位已经自己来了。”
莫婠笑吟吟的解释完这些,柳老爷双手背后心情大好道:“这不是正好,不用你们去了,我们夫妇俩自己来了。主要呢,还是想看看你与赵公子,当初听闻你们出城了,我与夫人便一直挂念着,如今知道你们平安归来,皆是无恙,我们也就放下心了。”
莫婠抿唇颔首,看了眼立在旁边一脸茫然的月魄,莫婠轻声打发道:“你先去找长灯丫头她们一起玩吧,我带两位贵客去寻阿玹。”
月魄鼓鼓腮,点头:“嗷。”
莫婠客气的给两位引路:“先进来吧,阿玹他应该还在房中看书,我去给你们叫他。”
“有劳白老板了,不过既然赵公子有事……那就不必再打扰他了。我们夫妻俩坐坐就走。”
柳老爷体贴道。莫婠大度的摆摆手:“没事没事。他都看了好几个时辰了,说不准早就看腻了,躲在什么地方偷懒睡觉了,我将他叫出来就是了!”
不等柳老爷再一脸惶恐的阻止,莫婠便抢先一步开口冲着阁楼唤道:“阿玹——阿玹出来见客了!”
柳老爷脚下一趔趄,差些又摔了个跟头。柳夫人不明所以的扶住柳老爷,无奈轻声嗔怪:“多大的人了,怎么走路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你年岁也不小了,万一摔一跤,怕是得躺个十天半月不能下床……”柳老爷心虚的倚着夫人,抬袖一个劲的抹额角冷汗……他夫人又怎知,躺个十天半月,其实是件小事。然他一介平民却让当朝帝王亲自出门来接,那就不是躺几天的问题了,不敬君上,那可得灭族……“阿茶。”
清朗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还要呼唤他的莫婠,亦是将那柳老爷又吓得心肝儿乱颤一回……柳老爷浑然一抖,浑身发冷汗的木讷着不敢回头,“哎呦娘啊!还真让她叫来了。”
柳夫人眨眨眼,满脸都写着不知所以四个字。莫婠回头,却见玹华一袭竹纹深青衣,银冠高束,丰神俊朗的拿着一束青颜花伫立在她的眼前,看这模样,似乎是刚从外面采花回来。约莫是在花丛子中待久了的缘故,莫婠靠近玹华时,嗅到他的衣衫间也染了青颜花的幽然清香,香息压住了他身上沉淀已久的淡淡桃花气息,如今相比一番,莫婠觉得,虽然青颜花的花香更怡人,可还是桃花的花香,更适宜玹华。“你不是在房内看书么?何时出去了?你是怎么出去的,我怎么没瞧见?”
莫婠双手背后好奇的问了他一连串的问题,玹华眸中染笑的耐心回答道:“一早是在房中看书,不过看了太久,眼睛有些累了,所以我便出门走了走。我离开长紫阁,大约有半个时辰了。你没瞧见,是因为我出门时,你正在亭子里同林渊及长灯姑娘说话,没分出神来看这边,这才没瞧见我。”
莫婠伸出手指,指了指他手中的青颜花,“我记得这花开在院后面的偏僻处,早前两日有姑娘去采,说是见到了水蛇,被吓得不轻。那里不安全,我觉得你也不是喜好采花闻香的人,怎么今儿悄无声息的就跑过去摘了?往后还是少去为好,要是被蛇咬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将手中那捧青颜花送给莫婠,无视莫婠身后那两位外人,眸光真挚,和煦温柔的解释道:“我听说最近此花盛放,姑娘们都喜欢摘此花做香膏,涂抹于身上,好养神魂。一早我看古籍的时候,正好瞧见书上记载,言青颜花的花香女子闻着,对身体好,且花瓣沐浴,可……治体寒。我想着恰好重歆楼的院子后有,便过去多采了一些,好回来送你插瓶水养。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打发时间。”
“有意义的事?”
莫婠接了花,低头凑近花色,闭眸闻了闻,果然清香养人。没想到,他到现在还惦记着自己体寒的事……阿玹真有心!开心的抬指抚摸花瓣,莫婠有心打趣:“所以你所谓的有意义之事,便是给我摘花?”
“不。”
他迈近莫婠一步,淡若春风的负袖浅浅道:“摘花送你,不是最终目的。让你开心,才是我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事情。”
莫婠嘴角笑色一僵,怔怔昂头,模样略微痴傻的凝视着他,哽了良久,方羞红了面颊,声若蚊蝇的垂首责怪了一句:“你胡说些什么呢……”嗓音又压轻两分:“还有别人在呢。”
玹华瞧着莫婠羞红的容颜,满意的抿唇一笑。别人?他又何尝不晓得有别人在,只是,那又如何。他认定的人,便是昭告天下也当得。他选中的人如此优秀,又何惧被人所知。不知从何时起,他牵她的手,动作已是自然娴熟。轻轻将女子的软手捏在掌心,他毫不避讳的拉着莫婠的手,与莫婠一起再去见柳家夫妇。莫婠尚有些不自在,倒不是被他牵着不自在,而是被他牵着见人……很不自在。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的更紧了。莫婠单手拿着花,心虚的用花挡了挡脸。柳家夫妇见他现身,也恭敬的向他行了个常礼:“老夫见过赵公子。”
“妾身见过恩人……”玹华端重威仪的抬手示意他们起身:“无需多礼,两位客气了。”
柳家夫妇应声直起脊背,柳夫人温和的莞尔一笑:“这位便是赵公子了,这几日妾身常听女儿提起公子,称赞公子乃是天人之姿,气质不凡,今日一看,公子果然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名不虚传。”
有心看了莫婠一眼,“与白老板,正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莫婠呆呆的抽了抽唇角,拢了眉头内心犯嘀咕:“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天生一对,用了这么多成语,他们不会是误会了些什么吧?不、不大对……这算是误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