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馆的老鸨与寒意相视一眼,俯身俱是一脸不甘心。都把皇上的亲笔手书给搬出来了,月魄便是曾经犯了多大的罪过,现在也都不作数了。眼见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打毁了,寒意捏紧了双手十指,昂头看了眼刺史手里赦罪书上那方红赫赫的帝王印,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莫婠跟着衙役们一道起身,清清嗓子道:“既然月魄无罪,那这堂,便没必要再升了。月魄,我可以带走了吗?”
上官师爷赔笑回应:“当、当然可以带走了!”
替自家大人挥挥手,“退堂!张大人,先带人下去吧!”
立在最边上颤抖不敢多言的张大人听此话,赶紧带着一众官差退下公堂,逃之夭夭去了。地上跪着那原告三人见大势已去,也面色各异的爬起身,向张如枫再行个礼,打算灰溜溜的夹着尾巴逃。“水儿。”
莫婠沉声唤道,黄衣女子步子一顿,双肩抖得极厉害。畏畏缩缩的走回莫婠身边,低声下气道:“小、小主人。”
莫婠轻描淡写道:“你先回重歆楼,让七娘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
“小主人,我……”她还要解释,莫婠却道:“一辈子生在红尘之地,着实不是个好选择。外面山高水阔,你可以去闯闯了。”
谢水儿一听此话,吓得立马便跪了下来,拉着莫婠的袖角哭诉祈求:“小主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背叛你了,小主人,别让我走,别让我走好不好,离开重歆楼,我无处可去了……”“离开重歆楼,你可以去芳菲馆啊。帮了寒老板这么大一个忙,你去他那,他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莫婠还瞧了眼正要出门的寒意,“再说,我的身边,容不下不忠不义之人。能自愿放你离开重歆楼,已经对你格外开恩了。若不然,你违反契约,背信弃主,我们是可以将你告到这里,让你坐个一年半载的牢,并十倍赔付卖身所得的银两的。”
“十倍赔付……”谢水儿如遭晴空霹雳。莫婠又特意朝赶着撇清关系,快步出门的寒意背影吼了句:“寒老板,不要忘记了啊,一万两黄金!”
老鸨受不了的拖着她家老板逃得更快了……谢水儿哭哭啼啼的走了,公堂上忙着记录案件的小文官也收拾东西退下了,终于,偌大的公堂上仅有莫婠,与月魄,张如枫和上官垒四人了。月魄从张如枫的案前地上扶着桌子爬了起来,颤巍巍的凑过去瞧那张赦罪书,“这上面……真的……?”
张如枫墨眉一挑:“当然是真的……你自己的东西,你不知道真的假的?”
月魄唇角一抽:“哈哈哈我、我考考你!”
张如枫平静嗯了声:“帝王印玺,错不了。虽然用的并非是寻常下圣旨盖的帝王大印,但这上面的一枚,是帝王私印,私印乃帝王随身携带之物,为的,就是方便随时随地,下什么旨意,好及时使用。大小纵有差异,可作用都是一样的。”
月魄又腿软了,扶着桌子差些没站稳,“原、原来这样,这、这么厉害……”“月魄。”
张如枫怀疑的看了她一眼,“这赦罪书,真的是你以前,就有的么?”
月魄咽了口口水,不敢忘记玹华的叮嘱,佯作理直气壮道:“当、当然是以前就有的啊,白纸黑字,还能有假么?”
“是啊,白纸黑字,当然无假。”
莫婠双手背后来到张如枫这边,瞟着赦罪书上的字迹:“哎呀,帝王的书法就是大气,好看!不知刺史大人可能行个方便,让我品鉴一下帝王天子的墨宝。”
张如枫自是不介意把东西给莫婠看,赦罪书送到莫婠手里,轻声解说:“先帝好用飞墨体写字,落笔的字迹遒劲有力,潇洒无拘束,大气磅礴。这赦罪书上的字迹,的确是出自先帝之手,故而这道圣旨,是先帝亲笔所写无错了。”
莫婠接过纸,细看两遍,赞同的重重点头:“是啊,的确遒劲有力,大气磅礴,笔力惊人。要练就这么一手好书法,至少得下十几年的苦功吧!”
这诏书是应该为先帝所写,只不过……先帝的诏书,如何能用她房中珍藏的木槿花玉白宣纸写呢?还有这笔墨,还如此颜色鲜明,这帝王印,印痕都未干。拿这东西诓骗张如枫,他便不怕被拆穿了么?莫婠暗中捏了个小法术,让这纸上笔墨与印痕迅速干下去,再让这玉白宣纸,看起来再陈旧些,如此,便更加天衣无缝了。东西看完,她心中之谜也终得破解了,把纸张再交给张如枫,“欣赏完了,先帝的字,当真不错。”
“这赦罪书,你拿回去吧。”
张如枫转手递给月魄,月魄连连摆手:“不不不,赵公子说了这东西是留给你保存的,不用我再拿回去了。”
“赵公子?”
张如枫提起疑心,月魄陡然哽住,下一瞬赶紧捂住嘴,心虚的睁大眼睛瞪着他。完了,说漏嘴了。莫婠尴尬的摇了摇头,暗暗责怪玹华铤而走险,月魄这么傻的姑娘,指望她守口如瓶……或许她会真想守口如瓶,可以她这智商,也未必做得到,指不定什么时候,什么场面下,她便毫无察觉的脱口而出了呢……“咳,这个赦罪书啊,我和阿玹我们以前都见过。阿玹呢,他略微懂一点这其中门道,所以他晓得这张纸,是该留在你这里保存的。”
莫婠撒谎不脸红的去给月魄圆话,月魄张嘴哑了半晌,良久,扭过头向张如枫坚定证明:“啊对!就是这样!没错!”
张如枫不信任的低眸瞧她,沉默一阵,道:“这东西,还是放在你自己身上,比较安全。万一下次再遇见这种情况,也好自辩清白。”
月魄嘟嘴:“可你不都已经瞧过了么?还有什么下次?有你在我怕什么?”
张如枫无奈提醒:“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在青州,哪也不去。万一你以后想离开这里……再万一,我以后被调任他处,届时,便护不住你了。”
“那我以后,就去你上任的地方落脚,这样有你在,我就不害怕别人告我了!”
“那万一我被调到苦寒之地呢?”
“那就算你倒霉了,不过我可以常去看望你,给你带青州特产!”
“你……”听着两人的对话,莫婠倏然有些感觉……肉麻?他俩不会是……莫婠嫌弃的皱皱眉。不会吧,这才多少天,就关系这么好了?上官垒也被那二人给麻的全身起鸡皮疙瘩,悄无声息的挪到莫婠背后,戳了戳莫婠。“白老板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两个有种、那啥的视感?”
莫婠好奇追问:“那啥是啥?”
上官垒浑身不自在道:“有奸情的视感!”
莫婠惊讶:“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你说这月魄姑娘以前没少整咱家大人,大人怎么会,看上她?”
上官垒的心态崩了。莫婠老成的慢悠悠道:“可能,是你家大人的口味比较特殊。别人喜欢萝卜青菜,他却喜欢带刺的簕菜。”
上官垒很赞同的点头:“对,他就是个老变态!”
莫婠:“……”那赦罪书说来说去,还是交给了张如枫保管。一场闹剧结束后,张如枫与上官垒收拾好了府衙内的琐事,换了件干净衣袍,便随莫婠和月魄一起出青州府官衙,赶往重歆楼团聚了。路上张如枫有意避开莫婠月魄一段,拎着上官垒一起快步在前头走着,窃窃私语谈论着什么秘事。莫婠借此机会,则正好可逮住月魄盘问。“是他对你出手相救了?他倒是挺仗义的,这次若无他的手书,咱们整个重歆楼,都要摊上大麻烦了。”
“对……”月魄正要开口兴奋的同莫婠夸玹华,但倏然想起玹华早时的千叮咛万嘱咐,月魄又立时哽住了,极度心虚的别过头假装望别的地方,哼哼唧唧道:“小主人你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没人出手相救,这手书的确是以前京中的大人给我的……”“你就别瞒了,我房中的东西,我还能认不出来么?”
“我……”月魄咬咬唇,一脸纠结,不甘放弃的绞着袖子理亏嘟囔:“这就是京中大人给我的,你怎么便不相信呢……”莫婠淡然弯唇一笑,“木槿花玉白宣纸,我房中珍藏了一百张,早前他帮我作画时,曾见过。我本就想把这东西送他,可是后来一直未能想起来,便暂时将此事搁置了。今日一看,这木槿花玉白宣纸,果然适宜他。”
察觉到月魄还想再争辩一下,莫婠点明道:“你可闻见,那玉白宣纸上,暗携了几分青檀玉殿香?”
月魄张嘴哑然。“青檀玉殿香,整个重歆楼只有我房中有,而且我房中珍藏玉白宣纸的木盒里,也放了两枚青檀玉殿香香丸,所以从里面拿出来的纸张,都是带着淡淡青檀香的。是不是京中大人给你的,是不是真的与阿玹无关,想一想,便分明了。”
“小主人你……”月魄咬唇,满面纠结的愧疚瞧莫婠:“你也太聪明了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瞒,也瞒不住你了……”紧张兮兮的抓住莫婠的胳膊,“小主人,我真没想到玹华公子写的这些东西,是赦罪书……更没想到他会有天子印玺……小主人怎么办啊,玹华公子这东西,到底是真是假啊!若是假的,何以连张如枫都骗过去了。若是真的……那岂不是……”月魄瞪大眼睛错愕万千,莫婠抬指竖在月魄唇前,不许月魄说出答案。“玹华的身份,的确不同寻常。但这封赦罪书,的确是假的。”
“假的?”
月魄哽住,水一般的美眸里尽是惊恐之色,“可如枫他……”“这手书,是赵玹华所写,便是假。”
莫婠打断月魄的话,从容不惊的轻声道:“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自己都只需记得,实情,便是此事为假。且你不能把这个假泄露出去,否则可就不是诛九族,灭满门那么简单的罪过了。”
“私造陛下圣令手谕,当受凌迟……”莫婠斜睨她一眼:“且张如枫,也会被你牵连,届时整个重歆楼,都要给你陪葬。”
月魄越想心里越害怕,“那、那张赦罪书,就不能放在如枫那了!我去把它要回来!”
“不用。”
莫婠出声阻止,广袖负在身后:“手谕是京中所给,便是真。你只要把手谕是从玹华那得到的记忆给忘记了,你就真的,永远摆脱了逃犯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活在这一方天地下。可以光明正大,祭奠你的父母双亲,恢复本姓。”
月魄被莫婠说糊涂了:“小主人,你又说真,又说假的,月魄现在倒是真的听不懂了……”莫婠想了想,换了个简单的说法与她解释:“手谕,是真能赦你之罪,但你不可告知任何人,手谕是玹华给你的,不然,一切后果,你怕是承担不起。你现在需时时刻刻叮嘱自己,手谕来自京中,来自先皇。”
“可手谕原本就并非来自京中,出自先皇之手,我若这样想,岂不是自欺欺人……万一哪天被人拆穿了,那岂不是又加了一条假传圣旨之罪……”月魄脑子抽筋的怯怯哼唧,莫婠拍拍脑门子,无奈的长叹了口气,突然发现这样与月魄交流,月魄那猪脑子恐是会意不过来。月魄胆小,改日若是将此事告知张如枫,届时难免会更麻烦。倒不如,以毒攻毒试试。换上一副严肃模样,莫婠清冷道:“不会被拆穿的,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当下我和阿玹的意思,是让别人知道手谕是真的,让你自己铭记手谕是假的。阿玹是不是提醒过你,对任何人,都不许讲出实情,不然,日后东窗事发,他也救不了你?”
月魄连连点头:“对啊对啊!”
不可思议的瞧着莫婠,“小主人你真神了,你怎么知道玹华公子是这么说的?”
“因为你要是敢不听他的话,他随时随地,都能将你给诛了!”
“……”“他这样的情况,在你们凡间的戏本上,称之为……微服私访?大约是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