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找人算账了。储英园里,莫婠一掌把自己的师姐打吐血罢,一阵飓风扫面,数十名身着仙袍,青衣绿袖,裹着一泓泓仙气的神君神女们从天而降,齐齐落于云海潮涌的桃花林里,掌心结印,目露狠色的设阵围攻莫婠。一时间天界狂风大起,桃花纷扬似雪,花瓣被一道道灵力引做长剑法器,一柄又一柄的朝那灵光乍起,仙阵集结的阵心处白衣女子刺过去——剑锋触及白衣女子身前的护体灵光,眨眼便被强大的灵泽给震飞反噬回去,一抹抹身影中招从虚空坠落,砸进桃花树下的层叠花海云涛里,虚弱的起不来身。白衣女子张开双臂,施法悬空身子,纤纤玉指捏诀一招,树梢头万千桃花立时团聚于女子的身子四周,绕着白衣女子越转花色越浓——那会子林渊本是算准了莫婠会在彼时受完罚回宫,奈何左等右等都不见莫婠归去,又唯恐其中再生了什么变故,便亲自前往莫婠师父的神宫去寻莫婠,到地儿了,才听守门的神将说,莫婠前两刻钟已经离宫了,临行前,口中还扬言要去寻什么人讨债。于是乎,林渊在碧澜神宫四面八方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东闯西撞了两大圈,才在神宫正北方那亩偏僻的桃花园子上方寻到莫婠的神息。林渊驾云闯入了罩着桃花园的那重结界,头一眼便瞧见,盛怒当头的莫婠被一重重缭绕花瓣包裹其中,素衣白裳,发髻松散,本是垂在肩后的如瀑青丝被风狂掀着,似一条条张牙舞爪的黑绸缎一般,即刻便有冲破花阵,穿透人心的冲动。算来林渊应该许多年未见她那样暴怒过了,重重桃花飞聚于莫婠的双手中,经灵力催引,在莫婠的双掌掌心内结成了一盏盏妩媚花型,一盏巨大的桃花开在了莫婠的足下,托着莫婠缓缓升高。诸神设下的法阵渐渐开始青光涣散,狂风花雨中,莫婠轻而易举的破了诸神的阵法,目光犹若沉淀了万年寒冰,脸色板正而又严肃,周身压抑着属于上古正神的凌厉摄人气息,旋即一挥手,一盏花把悬在半空,还在负隅顽抗的神君们给震落了下去。又一挥手,另一盏花生生震碎了诸神几万年修为。九天雷声旋即轰隆隆隆连降了九道。莫婠收手,踏花而降,回眸正见到躲在云层里不敢露面的林渊亦被雷声吓得身子一抖,脸色霎时苍白。原要迈过来的那只脚,默默又缩了回去……消散的桃花花瓣续在莫婠手中凝出一把浩浩若天水,皎皎如月华的神剑。莫婠提剑一步一步走向那名领头欺负她、那会子却捂着胸口,瘫坐在地,白着脸凝视她,怯怯往后缩的青袍子神君,手中剑一抬,天际边却及时传来了她的大师兄昆仑神尊的声音:“阿婠,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长长记性就是了,不可失了分寸,免得师尊寒心。”
提剑面冷若寒霜的莫婠闻言犹豫了片刻,哐的一声,手中剑钉在了青袍子神君的袖角边。再后来,青袍子神君两眼一翻,被她吓晕了过去。而她当初一战群雄的霸气英姿,则被躲在暗处观战的林渊深深刻进了脑海,数十万年都不曾遗忘……算来,这还是莫婠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了,毕竟那会子,她也方不满十万岁。许是那些师兄弟们原本便天资不高,且心术不正,这才糟践了修行,引得上苍不悦。也许是他们注定不是块当神仙的料子,是以后来,才相继陨落,不是死在了战场上,便是死在了雷劈之下……曾经沧海神门下门徒上千,如今还活着的,还混的不错的,还品阶高,为三界供奉的,仅有莫婠与昆仑神尊二人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玹华侧首,目光与她凝望自己的视线相融,倏然,却从她沉静如水的眼眸里读出了浅浅几分落寞。“婠婠少时,同那些师兄弟们,关系不是甚好?”
他轻轻的问。莫婠抿抿唇,觉得口中有些苦涩,心底亦莫名有些急躁,便抬臂将玹华箍紧些,脑袋埋进了玹华散发着清淡桃花香的脖颈衣领里,深深嗅了嗅他衣间的清浅气息,桃花香顺鼻游入心尖,终让她好受了些许。贴着男人身上的温意,莫婠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踏实,点点头如实答道:“是啊,很不好,不好到,隔三差五便要打一架骂一顿的地步。不过,倒也不是与全部的师兄弟关系都不好。譬如大师兄与十三师兄那两帮人,和我的关系,就挺不错的。我自刚有意识起,便拜入了师父的门下,那时候因着年岁小,却又倍受师尊与师祖青睐,故而便引得不少比我先入门的师兄们心生不满,忿忿不平。然他们又不肯接受自己着实天分不如我的事实,因此对我就积怨成恨,不管我怎么尊敬他们,不管我做什么事,他们都是瞧我不顺眼,都处处针对我……到后来,我为师门推举,在外小得一番成就,跟着师祖办了几样挺重要的漂亮事,被师祖委以重任,在师门之内,身份远远超过他们后,他们就更是恼我恨我了。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我根本不晓得,自己究竟何时得罪过他们,更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惹他们不悦的事,才惹得他们如此恨我,我一直认为,两方之间之所以存在恨,便必然有段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我与他们,平日都堪称素不来往了,又怎会有血海深仇……但师尊告诉我,生存于世间,太蠢钝是错,太出众,也是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哪怕我什么都没做,哪怕我一辈子顺从敬畏,唯唯诺诺于那些人,他们也依旧会处处寻我的短,刻刻提防着我。这世间,又有谁真的能做到清心寡欲呢,有人爬得高了,便必会犯了众怒,惹众人齐心,将她从高处拉下来。我如是,换做任何人,都如是。仅有的办法,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伸出拉我的手时,我若想自保,只能一脚把他踩下去。”
女子说话间的温热吐息激的他本就因她这一抱,一埋头的动作而紧绷的身躯,更是敏感,热血上涌了……他想推开些莫婠,但想了想,又控制了这个冲动。别过脸,深呼了两口夜幕凉风,这才压住了心尖的蠢蠢不安。“你师尊、说的很对。这世间的生存法则,永远都是弱肉强食,能者活,弱者魂飞湮灭,亘古不曾变过。”
莫婠窝在他脖颈里打了个哈欠,突然好奇问道:“咦,阿玹你的身子为何越来越热了?”
“……”玹华被呛了一下,难以启齿的编了个理由:“酒喝多了吧。”
莫婠竟然真就信了,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微微歪头,看着高悬于九天的那轮明月,痴痴问道:“阿玹,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不是我了,你还能认出我么?还会愿意同我做朋友么?”
玹华想了想,将胳膊从她怀中抽出来,扶住她柔软的身子,改为将她拢进怀抱。淡淡却清晰的男子声音自她头顶传来,“你不是你了?如何个不是法?”
莫婠咬咬唇:“大约就是……我换了个皮囊,不是你眼前的这张容颜,这幅躯壳,甚至,不是你记忆里所存在的白茶娘……我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人还是我,只是身份,表象,一切皆不相同了,那你还会愿意,同我毫无保留的聊天,诚心实意的做朋友么?”
玹华忽然意会过来她问这个问题的真实意图了,“我所认识的你,所结交的你,不管是白茶娘也好,还是婠婠也好,还是……另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都改变不了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与地位。我所信任、看重的,是你这幅皮囊下的神魂,你就算换千个万个壳子,你也都是婠婠,都是阿茶。”
莫婠听见这个回答,一时欢喜极了,主动圈住他的腰身,脑袋往他胸口处埋:“那万一,我以后换了个相貌极丑的壳子出现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嫌弃我?”
“相貌极丑?”
玹华眉峰一挑,“我觉得,女子之美,不在相貌。”
“那万一丑的让你看一眼,就能吐上三天三夜呢?”
“……若真如此,”玹华想象不出来那场面,缓了缓,好笑着折服道:“倒也只能认了。”
莫婠亦是沉笑出声:“这都能忍?怕是哄我的,你们男子不都是只欣赏相貌不错的姑娘么?假若我有一日,真的换了副特别丑的壳子出现在你面前,你八成会再也不见我。”
“婠婠……”“嗯?”
“我总觉得,你是在借这个问题寻我错处,好揍我一顿。”
莫婠瞌睡的有些睁不开眼了:“哪有?我有这么暴戾么?”
“你可听说过,男女之间,有三道送命大题,女子只要一开口,男子便会毫无招架之力,死的特别惨?”
莫婠长长吐了口气,热息激的玹华脖子都红了,“哪三道送命大题,我没听说过啊!”
玹华搂着她的肩无奈陈诉:“一者,女子问,我和你娘同时掉水里,你会先救谁。二者是,女子问,我和你之前的心上人,谁最漂亮。三者是,女子问,若我变的奇丑无比,你还会愿意待我如初么?”
莫婠听的八分清楚,酒意上头,人都快散架了,只趴在他的怀中心血来潮的捉弄他:“那我和你之前的心上人,谁更漂亮?”
“……我、之前没有心上人。”
玹华开始佩服莫婠的学习能力了。莫婠圈在他腰间的手指动了动,“那我和你母亲,一起掉水里了,你先救谁?”
“……我母亲,早就去世了。”
“那、我和你父亲……”“我爹前几年也仙逝了。”
“我和你哥哥姐姐妹妹呢!”
玹华叹息:“我是家中二子,亲大哥多年前也去了,我爹在世时,并未给我留下活着的哥哥姐姐妹妹。”
莫婠头疼了,好家伙,这一家子寿数都挺短的……“那我和你弟弟同时掉水里?”
他不假思索,“当然是你。至于他,他会游水,让他自己爬上去不就是了!”
莫婠砸吧砸吧嘴,虽然玹华的这个答案,的确是她想要的吧……但是她又觉得,和他那个没良心的弟弟比,赢了也没什么意义。“那你告诉我,若是有一日我真变得奇丑无比……”玹华就晓得莫婠还会继续折腾他,倏然一紧臂上的力度,将莫婠往怀中摁了些,目光真挚的低头看她道:“你嫁给我,试试不就知道了?”
嫁给他……莫婠脑中一炸,骤然睁开眼,不敢置信的僵着身子,傻傻贴在他怀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方才说,让她嫁给他?他同她提了婚嫁之事?他想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