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重歆楼已在七娘的安排下步入了正轨。张如枫一早便约了月魄出门,道是有件事,要央月魄帮忙。月魄先时以为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小事,便一口应了下来,可谁知到地儿了,方知张如枫是带她相亲去了……还是当日给张如枫送西瓜的那位大娘,这次又以家中丢了小猪仔的借口,将张如枫给哄骗了过去,名为找猪,实则是为了让张如枫见一见自己那位容貌还不错,性子还挺温顺的女儿。月魄起初也纯属是被诓骗过去的,直到见到大娘时,大娘一看张如枫身边还带着她,瞬间便拉长了脸,表情难看起来,月魄才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尔后大娘有心让她去帮自己找小猪仔,又刻意把自家女儿唤出来招待张如枫,可张如枫却把找猪的事情交给了同行的衙门捕头,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扯回身边坐着,她就更觉得,这场面不大正常了……“小女子、小女子听说大人喜欢喝菊花茶,所以就连夜赶去了东边山头,摘下了日出前的第一丛新菊,回来亲手晾干晒好,这才给大人泡了这头一壶茶,大人你请尝尝……看看小女子的手艺,合不合大人胃口?”
单瞧那姑娘一脸春意的窃喜样,身在红尘地数载的月魄便晓得,那姑娘九成是看上张如枫了,这件丢猪的案子,其实便是给张如枫相亲的引子。不过也不能怪人家用尽手段将张如枫骗来,毕竟张如枫又年轻,又好看,又有权,又不缺钱,实乃是城中少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类型,人家小姑娘怎会不喜欢,人家大娘,怎会不觊觎……但是被月魄撞见这档子事,平白无故插一脚进来,成了张如枫身边逃都逃不掉的一个粘人虫,月魄自己也挺冤的……看对面那大娘的眼刀都已经杀过来几百次了,月魄缩缩脑袋,默默与张如枫挪开点距离。“本官不怎么喜欢喝菊花茶,月儿喜欢,所以往昔,便案前多备了些。”
月魄尚未反应过来张如枫口中的月儿叫的是谁,突然一盏茶撂进了她手中,她脑子空白了一瞬,恰好觉得口渴了,便嬉皮笑脸的道了句:“谢谢啊!”
随即将那盏品不出滋味的菊花茶一口灌完了……放下杯子,月魄清晰感觉到,对面大娘的犀利眼神已经不能用刀子来形容了,那眼底怒火滔天的神色,恍若即刻便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喝完的那盏茶,原是人家女儿泡给张如枫的,可张如枫却过分的把茶给了她,她又糊里糊涂的把茶喝了……怪不得人家要剥了她,张如枫这不是将她往死里坑么!抖了抖唇角,月魄咽了口口水,讪笑着把空杯子又给他推了过去,“啊,这是你的茶,怎么能给我喝呢,我、我帮你试过了,这茶没毒,你、你尽管喝!”
言罢,一个激灵收了爪子。人家女儿眼神可怜巴巴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张如枫,红着脸再给张如枫添一杯:“大人……您尝尝。”
忽略人家闺女那含情脉脉的目光,温柔婉转的嗓音,张如枫如同抽筋一般,又把茶给她送了过去,“无妨,我的茶,就是你的茶,你我二人之间,何须分的这般清楚。你不是最喜欢喝菊花茶么,再喝一口,听话。”
听话?听话!月魄浑身要起满鸡皮疙瘩了。“我、我何时说过我喜欢喝菊花……”压根不给她说完的机会,张如枫便又深情款款的握住了她的手,怕她不死的再添了一句:“是了,忘记了你喜欢喝菊皇泡出来的花茶,这种最普通的菊花,你喝不惯。不过无妨,眼下你且暂时委屈一下,将就喝些,等回去了,我再给你泡菊皇。”
“……??”
他在说什么,她为什么一句都听不懂!小女儿的眼神已经由哀怨变成了嫉妒,她娘亲也压不住的两眼直喷火,似要隔空便将她月魄给烧出个洞来——月魄一头雾水的眨眨眼,旋即一把扯过张如枫的袖子,背过母女两的灼灼目光,小声与张如枫耳语:“你这到底在干嘛?演的是哪一出,我怎么被你给搞糊涂了!”
张如枫清清嗓子,咳了咳,掩唇亦是悄声与她道:“江湖救急,这大娘是打算缠着我不放了,我也没什么认识的姑娘,就只有喊你来为我演一场戏了,如此,好断了她们母女的念头。”
“喊我来演戏,断她们念头?”
月魄惊讶万分,“我怎么帮你演啊,我又如何帮你断她们念头?”
张如枫早便想好了对策,从容握住了月魄的一只小手:“简单,你只需要做我的两情相悦之人便是了,本官有了心上人,她们便不至于再纠缠本官了吧!”
“你是要我,演你的情人?”
月魄两眼瞪得特圆。张如枫纠正道:“是爱人,心上人。”
月魄浑身发麻:“可、可我又不会演人家的心上人,我该怎么做?更何况,我干嘛要陪你演,要是人家当真了,传扬出去,本姑娘的清白可就毁了!”
张如枫皱皱眉头:“你帮我这一回,我带你去城中最繁华的楼子,吃美食。”
月魄汗颜:“现在城中最繁华的楼子,是重歆楼……我在自家吃饭,还需你带着吗?”
“……那我给你买你最想要的岳阳楼糕点。”
“你还不知道吧,岳阳楼的糕点师傅,昨日来重歆楼应聘了,过不了两日,就在重歆楼开工了!”
“咳,那翡翠楼的珠宝首饰,任你选?”
“嘁,就你那点俸禄,也好意思说任选?”
“月儿你是在小瞧本官!”
“哎呀好了好了,实话同你说吧,翡翠楼的点翠师傅,也来我们重歆楼了,而且翡翠楼与重歆楼说好了,以后重歆楼卖给客人的首饰珠宝,就从翡翠楼拿货,不久的将来,重歆楼会与翡翠楼合出一套八宝如意双凤婚冠,两家算是达成了深度合作,所以翡翠楼老板就说,以后重歆楼姑娘的首饰,他们全包了,咱们过去买首饰,不要钱!”
“……你们是不打算给城中其他楼子留活路了吗?”
“七娘说了,这叫全面发展,有助带动青州的经济水平。所以是件大好事!你合该开心才对……”见张如枫愈发尴尬了,月魄无奈道:“好了好了,我帮你一回就是了……不过,我有个条件。”
张如枫眼前一亮:“你说。”
“我想进府衙观赏观赏,我想看看,你刺史大人住的地方,办公的地方,还有,弄花赏月的地方。”
张如枫眉头轻挑,她这是想,去他家了?“好,成交!”
张如枫一口应下。月魄开心的掌心往他掌心拍了下,“成交,合作愉快!”
尔后一把抱住了张如枫的胳膊,转身面向那对张如枫心怀觊觎的母女俩,扯出了一抹夸张的笑意,就着方才那个话题矫揉造作道:“啊,是啊,难得大人还记得月儿喜欢喝什么茶,但是既然这位姑娘,都连夜去采菊花了,纵是这茶……确实一般了些,可好歹也是姑娘的一片心意,大人怎能为了月儿,说的如此直白,伤了姑娘的心呢?”
月魄的突然亲近,张如枫却是没出息的僵了,毕竟……这还是他头次,这么与一个女子如此靠近。这亦是月魄头次,主动这么抱他……他虽略感心惊,但终究还是迅速反应了过来。故意在对面人的眼前温柔抚摸月魄脑袋,“月儿还是这么善解人意,对对对,都是本官的不好。本官,向这位姑娘道歉。”
那小女儿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煞是难看:“刺、刺史大人言重了,是小女子不好,没采到让姐姐心仪的菊花,是小女子没用,小女子做什么都不对……”低下素丽的面容,眼角有泪花,一闪一闪的,颇有美人梨花带雨的两分韵味。月魄静静看着对面的小姑娘,观其言行,却足以得见,这是个高手。默默又将张如枫的胳膊抱紧了些,月魄笑笑道:“姑娘你采的菊花,很好,只是我之前,在大人家饮的菊花茶,要更好一点,故而时日久了,这嘴巴就养刁了。此事着实怪不着姑娘,都怪大人啊,总是想将最好的都拿给我,我都已经说过他好几次了,让他别总将自己仅有的几份好东西送给我,什么菊皇,铁观音,南头的雨前龙井啊,北头的菩提道祖啊,都喝的我快腻了。姑娘大娘你们也知道,这刺史的俸禄啊,少得可怜,他平日自己勤俭节约,省下了不少银子,末了全都千里迢迢托人去给我带好茶好水果了,但凡是我想要的东西,他都不会等着翌日太阳升起,便将东西给买回来,置到我床头了。我以前总是怪他,这样全心全意待我好,都顾不上照顾自己了。可他呢,总说遇见我是他的福气,就算给我花银子,花心思,他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我家这个大人啊,对我的好,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张如枫喉结一哽,红了半张老脸。这丫头空口说白话,真是一套一套的……对面的小姑娘听罢月魄的形容,眼角更是豆大的眼泪直往下坠,边哭边柔弱道:“姐姐真是好福气,有刺史大人这么好的人陪在身边,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妹妹若是也有这样的好运气,怕是晚上做梦,都能笑醒……只是,妹妹若是姐姐,定万不可能,舍得让大人如此花耗银两。大人是两袖清风的大清官,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那一丁点儿血汗钱,妹妹实在不忍心,让大人破费。妹妹只会将这些银两攒起来,以供大人偶时周转急用,若用不着,那便留着……养儿育女。”
乖乖,人都没得到呢,就这样快想着养儿育女了?看来她是真的喜欢张如枫。月魄于心内一阵唏嘘感慨。不过,若说此话真的是出自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之口,月魄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这个女子,有十成的可能,是个有故事的姑娘……且不说以前可曾委身男子了,至少以前,没少和男人接触。女孩子么,最开始的纯真模样,与历尽千帆,经历过世事的模样,天壤之别,甚至一眼便可分明。月魄的经验告诉她,这女子多少是会些手段的……厚着脸皮抿唇一笑,月魄任性道:“是么?听来,姑娘以后若嫁人,一定是个贤妻良母!不像我,我家大人说,女子生子,九死一生,他不想让我犯险,所以以后,能不要孩子,就不要孩子。要是期间改变主意了,想生宝宝了,就儿子随父姓,女儿随母姓。他还说,以他的俸禄,暂时还养得起我,养得起整家人,所以我不用操心替他省钱,我只要负责貌美如花,其他的事情,都交给他来安排就是了!”
对面的女子此刻已是嫉妒的面目全非了,暗暗咬了后槽牙,极勉强的扯出了一抹虚伪的笑,“原来大人与姐姐的感情,如此深厚。大人待姐姐可真好,为了姐姐,连传宗接代的事情,都可以不在意。妹妹何时,能有姐姐这般好福气。”
“好福气?”
女孩儿她娘却是不乐意的冷笑一声,开口言语,尽是讥讽:“若老妇没有记错,姑娘乃是重歆楼的花魁吧!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红尘女子,如何配得上我们尊贵的刺史大人,怕不是不想生,是生不出来吧!一个妓女,身子不晓得都被多少男人给沾了,还好意思来迷惑我们刺史大人,真是不知羞!”
月魄面色一僵,搂着张如枫胳膊的力度,亦是陡然一紧。张如枫敛眉昂头,下意识将月魄护在怀中,愠怒道:“不可乱言!”
大娘与女孩儿见张如枫神情严肃,立马发了慌,赶紧低头。大娘纠结的赔罪道:“哎呦,都怪老妇这张嘴!怎么想什么,便说什么了呢!月魄姑娘,您可不要怪罪大娘心直口快,大娘没有恶意的!”
明着,像是在给月魄道歉,可实则,月魄却瞧不出她对自己有半分歉意。没有恶意?都把话说的这样绝了,还没有恶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