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过来,忘记了头日夜里的事情,一见我睡你身边,以为我趁你醉酒,占你便宜怎么办,我可不想被你误会成登徒子,我也不想伤害你。所以为了你的名节着想,我还是睡地铺了,把床让给你好好休息。”
“就算你睡地铺了,可我在你这里一夜未归,也是事实……”莫婠砸吧砸吧嘴,先从玹华的怀中爬起来,整整衣裙道:“你快些起来吧,我一会儿帮你把地铺收了,还有我发上的发饰呢?我先在你这里把自己收拾好了再出门,如此就算是半道逢了人,也不会太过尴尬。”
“簪子和珠花,都在床头呢。”
“那你的梳子……”“梳子在铜镜前的盒子里。”
“哪、哪儿呢?”
莫婠在安置铜镜的桌子上四处寻找,翻开两只盒子,都只是些许书信与几块玉雕,忙碌之中,玹华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莫婠的身后,修长笔直的玉指朝铜镜右边的那只红木盒子伸过去,打开盒盖,捡出里面的桃木梳子。扶着莫婠的肩,让莫婠先在铜镜前坐下来,自己则是不紧不慢的捞起莫婠背上凌乱乌黑的青丝,从容的一梳子梳到底。如瀑青丝渐渐变得齐整起来,在玹华的手中一丝不乱的泛着乌黑光泽,玹华满眼爱意的帮莫婠梳发,嗓音轻轻,令人如沐春风:“人世三喜,一喜一举龙凤双全,二喜一朝财权两得,三喜夫人坐镜前,为之描眉梳发,恩爱百年。今日,在下也能为夫人梳发描眉,体会一番,这人世三喜了。”
莫婠凝望着镜中的他,眼中温意涌动:“你会为女子描眉么?”
他儒雅道:“没描过,不过可以试试。”
莫婠眼中闪烁着皎皎光华,突然玩性大起,随手幻化出一支眉笔来,转身交给了玹华:“呐,今日本姑娘大发善心,让你体验一下,画眉之乐。”
“画眉之乐?”
玹华接过莫婠手中的眉笔,稍稍俯身,拿着木梳的那只手负在身后,眸若星辰大海,深蓝神秘,就那样注视着莫婠,目光似藏有一枚枚小钩子般,暗暗勾动着莫婠的心弦。本就端正,仿若画成的容颜,一弯唇,更是惊若天人。“既然阿婠都这样说了,那朕今日,就体验一回给夫人画眉的乐趣,届时若是画的不好看,还望夫人海涵。”
言罢,笔尖已然朝莫婠的眉头送了过来。莫婠两眼弯弯的昂起头,细眉任玹华发挥,两颊红红的,颇有少女姿态,“无碍无碍,我听说,擅长作画之人,对描眉一事,素来比不沾笔墨的人要有天分,你画艺这么好,描眉,定也是能无师自通,画的不至于太丑……左右你描完,我还是要重新描一遍的,所以你尽管放心大胆的画吧,不要太有负担。本姑娘向来脾气好,为了两条眉毛,不至于对你怎么着。”
“嗯。”
另一只手里的梳子也搁置回了铜镜前,玹华一手轻挑莫婠下颌,一手执笔,给莫婠轻轻勾勒眉形:“阿婠的眉,生的真好看,画成柳叶眉,最是完美。画眉这种事,一直都是像练字描画一样,须得时常练习,方能愈发顺手,画得方是愈发好看,我若想给阿婠画出好看的眉,必然少不得日日练习,阿婠你不如……”“哎,你可别想着日日折腾我的眉毛!”
莫婠及时察觉到玹华的话中深意,赶紧打断道:“本姑娘平日里起身最简单利落,今日若非是特殊情况,本姑娘才耐不住性子给你机会细细帮我描绘呢,再说若是让七娘知晓,她可是会生你气的。”
“我给我媳妇画眉,与她何干?”
玹华端着莫婠的容颜,笔尖轻扫莫婠的眉尾,深情认真道:“我媳妇果然长得好看,这眉毛,浅浅画上两笔,便觉适宜。”
“你是在夸,现在的我,生的好看么?”
可惜,现在的这张脸,本不是她莫婠的,准确来说,玹华看见的,乃是白茶娘的容颜,他此刻夸赞的,毋庸置疑,也是白茶娘。玹华身为帝王这么些年,有些话,难免比旁人更容易听出弦外之音。抿唇浅浅一笑,手上动作如行云流水,煞是顺畅,“我是在夸我的夫人,我夫人什么时候都好看,夫人没听说过,情人眼里出西施么?”
莫婠这方心里平衡了些,“这还差不多……阿玹,人的样貌如何,都是次要因素,评判一个人的好与不好,是要看其内在,是要看她是否有一颗让你认同欣赏的心,譬如若是有一日,我不再是这幅面孔了,我换了个皮囊,你难道,便不喜欢我了么?”
“自然不会。”
玹华换了只手拿眉笔,另一只手再次托在了莫婠的下颌处,依旧聚精会神的帮莫婠描左边眉尾,“我早便说过,我喜欢的,是阿婠这个人,无关身份,亦是无关样貌。”
莫婠更是满意了,明眸如水,与玹华眸光相对时,融化了玹华心底一滩冰霜。“阿玹。”
“嗯?”
“你真名叫赵凌华?”
“嗯,凌华,我弟弟唤赵凌越。玹字,是我的小名,我幼时原本就叫赵玹华,可是玹字犯了祖宗名讳,所以便改名,叫做赵凌华,玹字,这些年来,我亦是在用,只是用的场合颇少,且鲜为人知。”
“原来阿玹,也是你的名字,你其实,除了自己不识字,且是个商人这两点之外,旁的都没有骗我。”
玹华放下眉笔,把铜镜顺手拿起,送给莫婠看,“我本就不是有心要骗你,所以只在保证自己的身份不泄露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同你说实话。当初我诓骗你,我不识字,其实只是不知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不清楚你是善是恶,故而有些时候,只能为了选择自保,用一些谎言,来敷衍你。但是阿婠,我不悔,现在一点儿也不悔。”
莫婠对着镜子照了照,结果,却是让她大吃一惊:“我的眉……还挺好看!”
柳叶双眉,眉黛与原本的眉色融为一体,根本瞧不出来,是添了眉黛描过的。且这画法,也明显比莫婠自个儿画的还好看,眉尾微微上挑,显得整个人都有精神了许多,换个人帮自己画眉,莫婠有种自己又变漂亮了的感觉,不过,这么精致的画法,玹华当真是第一次给人画眉?莫婠怎么觉得,这造诣,没个一年半载练不成呢?端过铜镜,莫婠眯眯眼睛不怀好意的询问玹华:“你老实告诉我,你以前,都给多少姑娘画过眉毛了?”
玹华无辜道:“以前一个都没有,我连这眉笔,都未曾碰过。你是第一个,我这一生,只为你一人画过眉。”
莫婠不信:“可你第一次画眉,为何比我一个女子,画的都好看?”
“或许,是天赋吧?”
莫婠才不相信他的说辞,“你骗人,哪有男人对给女子画眉有天赋!”
玹华哭笑不得:“我也不知为何,只觉得,画眉如同画一幅丹青,好似为画上人添眉施妆,所以我便用了同样的方法,给你画眉,未曾想效果还不错,这眉笔我用着,甚是趁手。”
见莫婠依旧是一脸质疑,玹华无辜表诚心:“阿婠不是会很多法术么?可以对我施法,验证一下我的话是真是假,我这前半生里,可是连个女子的手,都不曾碰过,我由始至终,只摸过你一个女子的脸,亦是只给阿婠画过眉。”
玹华的态度,倒算是真诚。莫婠鼓腮瞧了他一阵,把手中铜镜放回原位,拍拍一双纤细玉手,长叹了口气:“算了,信你。”
续上方才那个话题:“为何当初骗我……不悔?”
“因为,若不骗你,如何与你走的近?如何要你,亲自教我写字?”
“可,分明你自己的字,比我的还要好看。”
“哦?你见过我的字?”
玹华饶有兴趣的问她。莫婠点点头:“当初月魄手里那份赦罪书,不就是你亲笔所写的嘛!”
“这个月魄,我不是同她嘱咐过,不可告知她人么……”莫婠抿唇一笑,“她没告诉我,是我自个儿猜的。虽然如枫口口声声说,那赦罪书是先皇的笔迹,可先皇时期的东西,隔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会崭新如斯,更何况,我房中的东西,我自己能不清楚么?你的身份,我其实也是早有揣测,再加之,月魄若真有赦罪书,以前便不会过的那般提心吊胆了,赦罪书拿过去的时候,连笔墨都未干,所以,彼时也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赦罪书,乃是刚刚书写的,至于能写赦罪书,有可能有帝王印玺的,咱们整个重歆楼,就只有你的嫌疑,最大。”
玹华单眉一挑:“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朕的阿婠。”
莫婠心情甚好的随手在桌子上又化出了一盘花泥混作的颜料,一支细些的花钿笔,“既然今日得空,那便帮我画额花吧,左右都已经到了这个时辰了,也不差早一刻钟晚一刻钟。”
帮莫婠画额花,玹华自是心神向往,顺从的揽袖,玉指捏住笔尖松软的花钿笔,提笔蘸了些许银色颜料,温润清朗的问一句:“想要什么花?”
莫婠想了想:“你随意便是,我也不常画这些,总觉得桃花海棠与牡丹这种太艳俗了,还是简单一些,清雅一点的好。”
“既是看腻了花,那我便给你换个画法。前几年宫中盛行神女妆,额花虽好,只是妆容过于苍白,仙气不足,反而死气沉沉。我今日试着改一改,若画完你不喜欢,我便给你绘杏花。”
笔尖已经触及莫婠的额心了,他凝目端详着莫婠的容颜,心底一阵幸福满足感。过去的这段时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想亲近莫婠。他对她的欢喜之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生出心底的,他自己也记得不甚清晰了。只晓得,他对她,算不上一见钟情,亦是算不上日久生情。似乎,比一见钟情,要久些,比日久生情,要短些。但比之旁的有情人从相知相识,到互相袒露心扉的时间段,他与莫婠的发展速度,已算是极快了。而为何举国上下那么多女子,玹华偏偏只看上了莫婠,这个问题的答案,玹华自个儿也说不清楚。末了归根究底,或许也只能归功于缘分二字。玹华最开始的时候,对莫婠只是好奇,只是欣赏,可相处的时日久了,他却发现,恍惚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他去靠近莫婠。他想每日都能见到莫婠,他想时刻陪伴莫婠。他开始心疼莫婠,因为莫婠的一颦一笑,而喜忧无常。前半生这二十三年里,他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女子牵动了心弦,影响了情绪。他开始学会,主动去接近一个人。亦是开始学会,去照顾体贴一个人。他总对莫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记忆里的姑娘,与眼前这个人容貌没有半分相似,但昔日莫婠额间生出的那朵旖旎白梨花,却又向他证明着,莫婠就是他记忆中,那个让他颇有好感,颇为欢喜的女子。他本是不大信什么前世今生的情缘的,可这一次,他信了。直觉告诉他,莫婠就是他前世求而不得的人,故而今生,他才会对她念念不忘,才会对她,情意坚定。一枚六瓣花的银色花纹在莫婠额间绽放开来,玹华继续用笔在花纹两侧添上几条温婉的柔线,在花纹下,点上一枚银色圆点,如此绘成,确然比直接在额上画一朵栩栩如生的花,要简单新鲜许多。“阿婠的眼睛也甚是好看,我给你添眼妆可好?”
莫婠眉心轻拧了下:“你这手艺,还真是无师自通。”
许是上辈子为什么心悦的小姑娘添妆添多了,所以这一世,才会手法娴熟至此,“你想添便添吧,我还真想看看,你能把我画成什么样!”
玹华淡然弯唇,笔锋往莫婠的眼尾处落去,另一只大手又挑起了莫婠的下颌,笔下花痕,一笔一笔勾勒着,煞是精致。“阿玹。”
她开口唤他,他笔走银钩的轻轻回应:“嗯?”
莫婠欣然道:“你有没有发现,大街上的纨绔公子,平日里就是用这个姿势调戏民家女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