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婠双手背后,大步往笼光笼罩的雕花长廊走过去,“蓄魂之法,你现在大抵还用不到,蓄魂之前,当引魂。而引魂,顾名思义,便是将散去的残魂引回来,往往用于元神消散太多年的神仙,这种神仙,蓄魂之法只能用在引魂之后,魂魄引回来完全了,再用蓄魂法养蓄。拿这些年来,成功将魂魄引回来的尊神做例子,冥界阎君的君后,原本也是应劫而亡,阎君在做大司命时,无意得知一个引魂之法,便是让魂散,而躯体得以保全的神仙服下鹿晟真人神宫中,冰魄渊里那株生长在极渊之地的冰莲藕之子,如此,冰莲子的神效会助躯壳,将残魂从三界九州各地招引回来。至于残魂是否有部分早已彻底湮灭在天地间,以至于后来即便散落在八荒各地的残魂都回来,魂体也依旧不得完整,这一点便无人能保证了……还有当年,孟娴司命给君池帝尊养魂用的七星灯,也有引魂之功效,我听到一点风声,听闻这七星灯乃是祖神亲手所造,祖神乃是天地万灵之主,诸神之主,他亲手所造的东西,必然功效对神仙,更加显著,你若能得到那盏灯,置在鬼君神像前燃一燃,或许,有些用。这灯后来一直都在君池帝尊的帝后孟娴大司命手中,孟娴大司命与谛听上君乃是挚友,你也与谛听上君有些交情,你去求求谛听上君,让他出面帮你借灯,保准人到就成!不过,七星灯固然厉害,但当年帝尊的情况同你家鬼君不一样,而且帝尊乃是沧海之主,在上古时期功德盖天,他本就是整个九重天最不能陨落的神,如今这整个神界,可都要靠他镇着,他是老天君与暮南帝君的长辈,更是祖神大人留在神界的使者,所以他能起死回生,早就是天意注定的。你家鬼君只是冥府八千神官之一,他未曾对这个三界做出多大的贡献,更没有帝尊那样的功绩,所以,你想复活他,上苍不会偏袒你半分的……还有一点便是,你家鬼君陨落那么多年,残魂若是湮灭一二,你即便为他重塑躯壳,为他招引魂魄,他也醒不过来的……莫皈,还要不要继续做下去,便全看你自己的选择……”墨衣青年柔柔一笑,眸色明媚:“要,当然要。”
拱手向莫婠拜了一拜:“多谢阿姐,为弟弟指点迷津。”
莫婠明白莫皈心意已决,既阻止不了他,就只能尽她所能的帮助他了,“本座这有一块玉佩,你拿着,随身带上。”
莫婠翻手化出一枚梨花形的玉佩,亲手把玉佩,挂在了莫皈的腰上,“本座不在你身边时,你要照顾好自己,你从没让本座操心过,本座也从没尽到一个做姐姐的义务,本座有愧于你,你的余生,本座惟愿你能安好,你若安好,本座便放心了。”
“阿姐!”
莫皈突然攥住了莫婠的手腕,莫婠给他系玉佩的动作一僵,不解的昂头看他。莫皈拿起腰上那块玉看,剑眉拧成了一团:“姐姐,这是你的树根!你怎么能损了本体,做成玉佩赠给我!”
说着,还要将那玉佩扯下来:“不,阿姐,我不能要!这是你的命根,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我不要,我不要!”
“莫皈!”
莫婠板了脸,强行把他的爪子拍了开,佯作生气道:“本座是棵参天大树!本座的树根断了是可以再长回来的!你从小就是靠着本座的树根汲取灵气的,是本座把你养成了人样!如今本座不在你身边,你这小身板,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若是有个万一,本座连及时救你的机会都没有,本座给你一截树根怎么了,有了这树根,你的修为可是能翻倍增长的!这树根给你,你以后至少不会因为灵力枯竭而亡!”
“阿姐!”
“你还想不想救你的鬼王了?”
莫婠把玉佩牢牢系在了莫皈腰上,一句话,噎的莫皈再无话说。莫婠拍拍手,真心实意道:“咱们啊,是相伴而生的姐弟,我一直都觉得,咱们虽没有血缘关系,但你从小就在我脚上趴着,一直趴了几万年,咱们不是亲人,却更胜亲人。虽说后来,我化成人形后,你也顺带成了人形,我上了天,你下了地,我就再也没管过你了,可是吧,咱们是姐弟这件事,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莫皈僵住全身,低头看着腰间玉佩,看着那玉石内,封印的一截树根。莫婠长长叹了声:“人间瘟疫的事情,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在下面帮忙,提前加派人手,让那些该下去的魂魄都下去了,这件事,就不会解决的那么圆满……”莫皈攥紧手:“小事罢了,阿姐不必挂心上。”
莫婠欣慰颔首:“阿弟到底还是长大了。”
“阿姐……”墨衣青年突然拥住莫婠,莫婠陡然傻了,一动不动的立在莫皈怀中,一头雾水。“小时候,旁边的树妖都说,我会吸取你的仙元,会偷了你的生命,我本以为,你会同他们一样,狠心将伴生之物给除了,可,我没想到,你不但没杀了我,还悉心呵护我,不顾那些树妖的另眼相待与耻笑,把自己吸纳的天地灵气分给我……我同你说,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恩将仇报,要你的命,你信了。你说我是你弟弟,你让我趴在你的脚边成长,你给了我一条活路,便是连成仙,都没有忘记我。后来,我就一直在想,阿姐,是我夺走了属于你的东西,若是没有我,你定然一飞升便是神君,不至于受了那么多年苦,才飞升为上神,飞升为神尊。若是没有我,你或许就不用那么辛苦,饱受战场风沙,才挣得众人敬仰之名。若是没有我,你就能像扶桑神那样,受神器重,呵护。不至于入了师门,还被同门师兄弟欺负……阿姐,是我对不起你,现在,我还连累你……”莫婠垂下眼帘,唇角抿出了一个淡淡弧度,“本座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为了这个……阿弟,你又忘记本座曾经嘱咐过你什么了么?你可以对本座心存感激,但你不能质疑自己的存在,更不能有愧疚。你我相伴而生,是天意,我将灵力分给你,也是我应该做的,你我是同脉相承的姐弟,也是彼此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你是我弟弟,我为你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
“姐,我现在是冥界神官,镇灵官,我没给你丢人。”
“本座知道。”
“阿姐,这些年来,我也挂念你。”
莫婠侧过容颜,看了他耳根一阵:“本座知道。”
若不是亲耳所听,她还真不敢相信,自己这位性情寡淡的弟弟,会对她说出挂念二字。“早年天冥两界互不相通,你被贬下人间镇守,我却是连个替你讨公道的机会,都没有。”
“本座又不是你,本座能解决好本座的事情。你留在冥界,也好,至少神界管不着那地方。在冥王与阎君麾下办事,可比在天界手下办事,要简单轻松多了。”
“姐,若不然,跟我走吧。天界如今也使唤不着你,你去冥界修炼,阎君与你又是好友,整个冥界,没人敢为难你。”
莫婠轻轻将墨衣青年推开,温柔拒绝道:“本座现在,已经有了神生规划了,先在人间转一转,再回一十六重天,继续闭关,再晚点,我也去云游四海,欣赏一下,我们曾拼命守护下来的三界大好风光。”
“那,司命星君呢?”
墨衣青年轻轻问。“他……”莫婠低吟,陷入犹豫。“阿姐,你是真的看上了司命星君,是不是?”
莫皈脸上神情柔和下来,立在浅浅橘光下,一袭墨衣被风袭的飘逸。莫婠咬了咬唇,“你连这,都能看出来?”
莫皈摇摇头,淡淡笑道:“是子梨上神告诉我的,他说,你怕是心悦司命星君了,一意孤行的留在人间,连司命星君的天雷,都被你给挡了。阿姐,你有所爱之人了,我很开心。”
“可那又如何。”
莫婠略有失落,“司命他下凡了,此生,只不过是天神的一个转世罢了。我与他之间,或许仅有这一世的缘分。”
莫皈听罢,微微敛眉,试着问道:“司命星君他素来人品不错,你们若在凡间结缘,想来,他就算是回了九重天,也不会不对你负责任的。你贵为一十六重天的大神,品阶地位比他不知要尊贵多少倍,他娶了你,也不委屈。你与他,堪堪可算门当户对,是以,一世缘分来日也可九重再续。只不过,天府宫司命阁掌凡间万万生灵命格,他此次下凡历劫,天府宫便已是靠着诸位小星官强行撑着了,此劫历罢,他必然要先回宫着手操办往年累积下来的旧事。司命一职,可不是个闲差事,你尔后与他结缘了,若再想云游四海,恐是不易了。”
“本座知道,天府宫不可一日无主,他成了司命星君后,我们便是连见一面,都难。所以,本座从来没奢求,与他再续前缘。本座只想,好好珍惜眼下。”
“姐。”
风扬起莫婠的墨色广袖,梨花步摇别在莫婠发间,摇摇晃晃,另有一番风情。“阿弟,你我都是活在这世上几十万年的老神仙了。本座早已不是昔年青葱岁月的少女了,心性,也已经不可再懵懵懂懂下去了。你我都成熟了,成熟的神仙,便要用成熟的方式,处理事情。本座没想过用凡间的事情去迫使未来的司命星君对我负什么责任,我很清楚,前世的情,尽了便是尽了。本座不是得理不饶人的神仙,前世的债,本座不会让他的来世,去还。因为这样对他很不公平,他是司命星君,已经不是凡间的阿玹了,司命星君有司命星君的想法、喜好,何必强迫他,为一个已经过去的人,收拾烂摊子。更何况,我心悦欢喜的,从始至终都是凡间的赵玹华,不是什么神仙,不是什么天府宫之主。若阿玹消失了,我对着一个空有阿玹容颜,却与阿玹截然不同的男神仙,大抵也提不起来兴趣。”
莫皈压抑的深呼吸:“这些话,若是出自别人之口,我一定是不信的。因为我不认为,她真的能放下,真的舍得放下。可此话却是由姐姐说出口的……我竟一时间,不晓得是该为姐姐欣慰,还是该为姐姐不值。但,我有个问题,姐姐难道不曾设想过,若司命星君归了九重天,他对你还有好感,他还喜欢你……那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莫婠突然笑出声,昂头,盯着廊下绘了桃花的灯笼,“你啊,委实太瞧得起我了。这天界,有多少个男神仙,胆敢抬头正眼瞧我,又有多少个男神仙,巴巴跑来冲我示好,是真心实意欢喜我,想要与我交往的?他们无非都是为了想借我身份,给自己挣一片大好前程。大神之夫,说出去何其风光,要不是因为我的身份,他们也犯不着如此委屈自己。我啊,凶悍之名已有数十万年了,就连司命星君……当初也对我,颇有微词。我一个人久了,也习惯了,故而承的住失去,也耐得住寂寞。余生能有一人可供缅怀,能有一段回忆,可做思念,便足够了。”
“姐。”
莫皈拿起莫婠的那只手,淡淡一笑,“你果然还是当年的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提得起,放得下,是不屈不折的将门气度。”
莫婠亦是握住莫皈的手,拍拍他的手背,“所以啊,多同你姐姐我学学!别被林渊带坏了,他啊,是越来越堕落了。”
莫皈含笑昂头,唇瓣动了动,却是在目光定格在长廊尽头的某一处时,欲言又止。“姐。”
“嗯?”
“你说,若是姐夫看见你与别的男人暧昧不清,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