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如枫与月魄取药回来，已经是翌日清晨了。莫婠得知消息赶过去时，月魄已经想法子把药灌进江眠儿的肚子里了。“接下来，就要看她的命了，她若能化险为夷，自是皆大欢喜，可她若撑不过去，那就是回天乏术了……”“该做的，你已经为她做完了，剩下的就全看她自己了。你也别太有压力，折腾了一夜，你和如枫先回去歇一歇吧。”

莫婠拍了拍月魄的肩，月魄点头，神情疲惫道：“我的双眼都快睁不开了，实在没办法再照顾她了，让丫鬟们来看着她吧，有什么异常，再去寻我。”

莫婠轻轻点头：“好，你去吧。”

月魄劳累的从江眠儿床头坐起身，揉揉眼睛，慢步离开了破旧的小院落。张如枫还留在江眠儿这里，目送月魄离去后，不大放心的将目光投向床上深陷昏迷的羸弱女子，“依你看，她还能活么？”

莫婠摇摇头：“当下，只有听天由命。”

“这姑娘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大致，是被心上人给伤了，一时想不开，才会选择一死了之。不稀奇，早就在意料之中了。这世间多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她相中的那个家伙，本也不是好人。”

张如枫蹙眉惋惜：“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真是不值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父母若在世，恐是见不得她成这模样。”

莫婠勾唇笑了笑：“能入重歆楼的姑娘，都是命中多舛，无亲无故。她们有的是父母双亡，被迫无奈才为了生计进这泥潭，可有的，却是为父母抛弃，才沦落到了此处。但凡还有另一条路，她们也不会走到这里。为人所弃，本就会造成性格缺陷，打小就没有安全感，时常胆怯恐慌，看着像普通人，但实际上，心态比谁都脆弱，比谁都经不起风吹雨打，譬如眠儿，她就是这种人，遇见事了，永远都只会想到一死了之这一条。”

“幸亏，月儿同她们不一样。”

“月魄性子坚毅，为人处世又很是乐观，她聪明善良，的确是个好姑娘。所以，如枫你可千万不要负了她，好好待她。咱们重歆楼的姑娘虽然性子各异，但却又是一样的脆弱，一样的容易心态崩溃。她们是世间最艳丽的花，但也是世间最易枯萎的花，唯有捧在手心悉心呵护，用爱去浇灌她，她才能好好生存、保持下去。”

张如枫慢半拍的垂首，无奈沉笑出声：“我想呵护她，她也得，给我机会才是。茶娘，有时候我当真羡慕你与玹弟，你们两人从相识相知到相爱，仅用了三个月，可我却是连同她开始的机会，都没有。在我之前，她心中已经装了别人，我想取代他，可又怕不能给月儿带来欢喜。强求的姻缘注定是场悲剧，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剥夺了月儿的一世欢喜。想与谁在一起，还是让她自己选择为好。”

“缘分天定，你能这样想也最好。”

莫婠看了眼面容苍白的江眠儿，疑惑问他：“月魄回来之后，好像很是劳累，气色也不好，昏昏沉沉的。你们在瞭望山可是遇见了什么事？”

张如枫颔首：“上不知峰的时候，她被一条毒蛇给吓到了，许是受了惊吓心有余悸，才会状态显的格外不好。”

“被毒蛇给吓到了？月魄乃是出生于医药世家，从小就与草药一类打交道，而治病的药材里，蛇与毒蝎都算是药材，月魄应该早对这些不陌生了才对，怎么还会被毒蛇给吓到？”

莫婠甚是不解。张如枫猜测道：“许是她爹娘走的早，她被七娘带回青州后，便极少再接触这些，所以才会感到陌生害怕。她说到底也是个姑娘家，姑娘家害怕这个，乃是人之常情。”

莫婠想了想，觉得这个答案，倒也贴合事实些：“也对。只要没有别的事，我便放心了……”——江眠儿是在两个时辰后被救醒的，鬼门关前走一遭，索性是被月魄强拉了回来。无心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下来，那会子已然可辩的清人了。七娘与莫婠在江眠儿房门口一直守到江眠儿苏醒，彼时江眠儿被人喂下了一碗补身子的汤药，蓄起了精神，有了余力，这才艰难开口，与莫婠七娘道明了实情：“我以为，他是出去做生意，给我赎身的，我以为他是准备接我们母子回家团聚的，我以为，他会是我的良人……没想到，我以为终归只是我以为，他原是自一开始，就没打算与我白头偕老，没打算娶我，更没想过，要给我赎身。我被骗了，我原来是被骗了，我好傻，我竟然会选择舍弃重歆楼锦衣玉食的生活，为了一段虚伪的情，生了与他远走高飞的决心，呵，他骗的我好苦，说什么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迎娶我，要不是我寻他表哥打探他的近况，都不知道他是不告而别，连夜逃出青州城的！”

江眠儿道出实情，七娘眉心拧成一团，重重叹了口气：“哎！我早就说过，那个王八蛋他不是好人，不是什么遵信守礼的正直人，你偏不信，坚决要与他在一起，还怀上了他的孩子。这下可好，自食恶果了吧！七娘我呢，活了大半辈子，是真正可称上一个阅人无数，哪个男人本性什么样，在七娘我的眼前过一遍，七娘我心里就有谱了！他啊，无非是误以为你与柴乡君有关系，与当朝权贵有牵连，这才想着将你骗到手，好借你的身份一步登天。可万万没想到，你不是柴乡君的女儿，你不是官家小姐，那他继续和你在一起，也没什么盼头了，管你身上有没有他的种，他那种自私自利的人，是不会为了你一个青楼女子，耽搁自己终生的。原本就是一场交易，你手上没了他想要的筹码，他自然不会傻傻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只有你啊，还愚蠢的执迷不悟，被他弃若敝屣了，还揣着肚子暗暗自喜，以为他会回来接你。”

“我只是、只是以为，他就算不是为了我，也要为了自己的骨肉，回来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七娘冷哼一声，“交代？骨肉？男人这种东西，最不缺的就是孩子，你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能给他生孩子么！他可以喜欢谁，就让谁生，左右不过是耗费些体力罢了，又不亏损些什么。你肚子里的孩子，他若爱你，便会将他视为珍宝，珍视在意。他若不爱你，那你的肚子里就是一团破烂，他巴不得你早些把他弄掉呢！”

江眠儿脸色苍白的阖目苦笑：“我就不该，信了那些男人的狗屁话。”

“这世上男男女女，两情相悦，不一定能走下去。可一厢情愿，更是绝绝对对，没有结果。他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意，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来，但所谓当局者迷，你已经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了，听不进去旁人的劝告，便只能自食恶果了。但是吧，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你就算被骗了，也该将它当成一个教训，铭记于心，以后在这种事情上，多留个心眼便是了，何必一定要闹死闹活，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葬送了呢！”

七娘的话听的江眠儿一阵眼眶发红：“我、我就是受不了，我那么爱他，最终，却落得个这样的结果。他与我乃是逢场作戏，可我对他，是动了真情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我觉得我活着没什么意义了，还不如死了算了，死了就没有这么多伤心苦难，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你想一了百了简单。”

莫婠掂着一杯茶肃色启唇：“可你甘心么？是他先背叛的你，该死的那个人，也不是你。你何苦要用杀死自己的法子，去让亲者痛仇者快呢？这世间，有在乎你的人，七娘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有事你来寻我们，我们绝不会放任你不管，你死了，只会让他开心，但是他欺骗了你的感情，却没有遭受到报应，你就算下了九泉，也未必肯瞑目。我若是你，断不会想着如何自杀，只会想着，让自己如何变得强大起来，这样来日，说不准还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报仇雪恨？”

江眠儿捂面痛哭：“可是他都已经消失无影了，我又该上哪去找他报仇呢！”

“人生在世，数十年光阴还长着呢，说不准呢。说不准你们有机会再相逢，也说不准，未来你会碰到真正爱你的那个人出现，只要人还活着，便一切都有希望。想想你才二十几岁，属于你的精彩人生，才刚刚开始。你若想上进，就没人能阻止得了你直上九霄。眠儿，记住我的话，永远不要因为任何人而活，你要为自己活着，从这一刻起，遵从你自己的心，好好活着，努力活着，别让伤害你的人，在背地里因为你的香消玉殒而窃喜。勿要让你的不好过，成为他人的耳畔佳音。”

“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活？”

江眠儿昂头，眼角泪痕又湿，“可，我还能重新来过么？我服了那么多堕胎药，自知以后，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