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辞下班时从局里出来，看见黎言站在树下朝他招手。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羽绒服，鹅黄色的围巾上露着颗圆圆的脑袋，手套上装饰着的毛绒球球随着她招手的动作来回晃动。他没有眼花。“新年快乐老林！”

她的声音仍旧清脆活泼。“你怎么来了？大过年的，外边站了多久？冷不冷？”

她突然的出现让林辞感到错愕。黎言摇摇头笑：“不冷不冷，我是专程来跟给你拜年的。”

“拜年？”

林辞奇怪道，“那……也祝你新年快乐？”

黎言算盘打得哔啵作响，“我专程上门来跟你拜年，你就不招待我吃年饭啊？”

林辞迟疑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手表：“这会儿来不及了，照顾我奶奶的阿姨要回家团年，我得快点赶回去替她。”

黎言挑眉：“那正好啊，我也上门给你奶奶拜年去。我跟你说，我这阵子积累了很多照顾老人家的经验，我爷爷他……”一路闲聊，不知不觉就到了小区门口。“你真要去？”

林辞狐疑地问。“当然啦，礼物都买好了！”

黎言指了指他车后座放着的大包小包。林辞笑着摇摇头，也不知道她怎么老是想一出是一出。林辞家在一楼，是为了方便他奶奶轮椅进出。阿姨见林辞回来，交待了几句就走了。林辞奶奶滑动轮椅从卧室出来，开心地问道：“林辞回来啦？”

“奶奶。”

林辞放下东西提高音量应了一声，又对黎言解释道，“奶奶耳朵不好，说话得大点声。”

林辞奶奶出来，看见了黎言，奇怪地问：“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呀？”

“奶奶好，祝奶奶新春大吉！”

黎言乖乖巧巧地弯腰同老人家说话。林辞主动介绍道：“奶奶，这是我的朋友，叫黎言，专程来给您拜年的。”

林辞奶奶听完，表情夸张：“什么，是女朋友呀，还是专程上门来给我拜年的，真是个小乖乖，来，快让奶奶抱抱！”

林辞哭笑不得，黎言却大大方方笑着，接受奶奶的拥抱。“林辞啊，看到你找了个这么俊的女朋友，我也放心了！瞧这小模样，多叫人喜欢呀！”

林辞奶奶拉着黎言上看下看，越看越满意。黎言高兴地陪着老人家说：“奶奶您喜欢我就好，我还给您带了很多礼物呢！”

“初次见面，该是奶奶给你拿红包才对。”

林辞摇摇头，转身进厨房去，听着两人在客厅里聊着天，越说越离谱。“那……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呐？”

林辞奶奶问。黎言说：“奶奶我还在上学呢，等我毕业了，工作稳定了，到时候就会结婚了。”

“哦，你还在读书啊。我以前也在学校当老师呐，是教哲学的。”

林辞笑着纠正道：“奶奶您记混了，爷爷是教哲学的，您是学校校医。”

“哦，这么回事啊。”

林辞奶奶咂摸了一下嘴，“难怪每回在社区医院里看见那小护士给人扎针那架势我就急啊……”“奶奶您是医生啊，那可真厉害！”

黎言摸清了林辞奶奶的性子，夸张的捧起场来。这顿饭黎言吃得很开心，而且她还亲自下厨做了几样菜，吃完饭又陪着林辞奶奶絮絮叨叨的聊天。什么都聊。林辞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一向话多得令人避无可避的奶奶被打败，靠在沙发上打起了呵欠来。黎言还在稳定地输出，绘声绘色，讲着各种各样的话。终于，奶奶睡着了，林辞为她老人家盖上毯子。黎言转过头来，对上林辞的目光，声音戛然而止。她压低声音：“奶奶怎么睡着了？该不会是我说的东西太无聊了吧？”

林辞煞有介事摇头：“你这么会说，比春晚的相声都说得还好，不过我付不了演出费。”

黎言长舒了一口气，志得意满：“或许我在这方面确实有一些本事在身上。”

林辞别过头去笑。然后，一时间就沉默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中间隔着奶奶的呼吸声。大概过了几分钟后，林辞奶奶轻哼了一声又醒过来。林辞趁机说：“奶奶，我抱您进去里面睡好不好？”

奶奶点点头，连连答应：“好好好，我进去，给你们小情侣留一些空间。”

“奶奶，您少说两句，费嗓子。”

林辞无奈道。安顿好奶奶，林辞问她：“要不要去外面走走？不过不能走得太远。”

她点点头起身。林辞替她把羽绒服从衣架上取下来，见她穿上就走，还提醒道：“围巾！”

“哦哦，谢谢。”

她把围巾接过来，胡乱地挂上脖子就出门。林辞叹了口气，让她站着别动，伸手替她理了理，动作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距离。彼此都没有说话，两人绕着小区走着，静静享受难得的时光。“你一个人照顾奶奶，还要日夜颠倒的上班，真辛苦。”

良久，黎言主动开口打破沉默。林辞淡淡道：“还好，已经习惯了。”

黎言想起了爷爷，那段时间一度也坐上了轮椅，后来才慢慢好了些。“奶奶有你这么懂事体贴的孙子，应该很开心吧，不像我，一直以来只会惹爷爷生气。”

林辞不由得看向她，见她脸上浮现淡淡的忧伤，就小心问道：“你爷爷他……”黎言从悲伤中抽离过来，又转为活泼，笑了笑说：“爷爷他还好，这会儿回家跟我伯父伯母团聚去了，昨天还给了我一个大红包！”

“那你不回家去？”

林辞捕捉到她话里不寻常的地方。“家？”

黎言眨了眨眼睛，表情无辜，“那是我伯父伯母的家，我现在跟爷爷相依为命。”

林辞清楚的记得，作为豪门千金，她有好几个家，伯父伯母家是她的家，她自己有单独的住处，那位柏先生那边……也是她的家。她的话里还有许多别的丰富的意思，但她不打算仔细说，他也不主动去深入探究。“你不问我为什么突然和伯父伯母划清界限了？”

黎言脸上笑着，似乎看不出来难过的情绪。林辞轻“哦”了一声，“你想说的话，我随时都在。”

黎言眼神疏淡地望着地面，忽然拍拍他的肩，指了指一旁的台阶问：“我们能坐下说吗？”

林辞点头。黎言坐下，想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她不愿再提起柏占渊，可这一切的事追根溯源，或多或少，直接间接都跟他有一些干系。如果说成长的过程是被迫去品尝一些痛苦的话，关于他的所有事都是她二十年人生里最痛的那一味。痛到她失语、麻木、绝望。如果不是因为爷爷，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理由。想了这么许多，黎言张口，以为自己说得足够云淡风轻：“我已经跟柏占渊分开了。”

林辞安静的听着，没有说话。“确切的说，是他打算跟我结束了。”

她平静的陈述这个事实。这段关系里，她一直是主动的那一个，努力喜欢他、讨好他。或许她一直都很清楚柏占渊对自己的感觉，是喜欢，但又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喜欢。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才拼命的付出，甚至在家人和他之间对立时，仍然孤注一掷选择了他。黎言深深的感觉到他对于自己而言的特别之处，二十年缺乏关爱的经历使她天然就会从别的地方寻求温暖。柏占渊偶尔的喜欢与她满身满心的喜欢完成了一次奇妙的交互，她尝到了爱情的美妙滋味，自然也会探求更多。可是，柏占渊的内心无比的冷漠空旷，感情这回事没办法将他填满。所以她要用更多的付出来麻痹自己与他相处时所获回馈不足的不安。林辞撕开纸巾，递给她。黎言从沉沉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抹了抹脸，喃喃道：“我怎么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