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黎家家主黎政脸色难看,坐在急救室外一言不发。于澜拍拍他的肩,让他宽心。李守成默默立于一旁,想到医生刚刚出来下的病危通知书,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半小时后,老爷子出来,转到重症病房。按照医生的说法,到了这岁数,又是心梗,老爷子已经没有耐受做手术的身体条件了。这关挺过了,后面还有无数关,关关难过。要是挺不过,也就这几天的事。于澜忍不住伏倒黎政肩头啜泣。黎隽之抬眸看向父亲,“我马上请国外专家会诊。”
黎政长叹了口气,掩饰眼角的湿润,“请吧。”
尽管这两年来,专家会诊的意见他们也听过不少了。如果再诊,只不过是不想人事未尽就此听了天命。于澜悲从中来,捂着心口:“把黎镜和黎言都叫回来……再陪陪爸吧。”
咋听见黎言的名字,黎政心里一跳,但他很快恢复如常:“黎镜如今在平京明家,不比在南城。人家明家原就瞧不上黎镜的出身,现在更不想她跟我们再有走动了。”
于澜一抹眼泪道:“他明家有什么不得了的,我女儿又不是卖给了他家去,怎么就要跟我们断绝关系不成?黎镜是我们的女儿,更是爸的孙女,就算他明家再不想黎镜跟我们有走动,也不看看爸现在都到什么关头了!生离死别的面都不让见,那这个明家还不如不嫁!”
“嚷什么?”
黎政板着脸看着她。“我不管,我马上就去给黎镜打电话!还有黎言,守成你给黎言打电话,让她赶紧回来看看爷爷,姐妹俩一个都不能少!”
于澜起身安排。“黎镜便算了,黎言她早就不是我黎家人了,我看你是急昏头了!”
黎政压着声音怒喝。于澜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记恨着她,黎言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就算你不认她,但你也不能剥夺爸想看黎言的权利,她不是你女儿不是你侄女,但她还是爸的孙女!”
“你懂什么!”
黎政猛地站起来,似乎对不认黎言这件事有充分的理由,但并不打算说开来。僵持之时,默默立身于旁的李守成忽然出声:“太太,老先生事前也交待过我,这辈子不许三小姐再回来,哪怕他真的去了,也不准通知三小姐回来……为他守孝送终。”
李守成说完,默默闭上眼。“守孝送终”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沉重得令他喘不过气。“为什么?”
于澜愣怔道,希望李守成给她一个准确的答案,“爸他是怎么想的?黎言这孩子一个人在国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已经两年了!还一辈子都不许她回来?”
黎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带上黎隽之转身离开,剩下于澜在原地质问李守成。李守成长叹一声回答道:“老先生的意思……就当黎家从没有过黎言这个女儿,生老病死也各不相干了。”
于澜心如刀绞,“爸既然把她送去国外,想必也替她做好了一切安排,既然并非无情,但为何又要说这样绝情的话……”难怪,难怪这两年来他们联系不上黎言,黎言也从未联系过她们,甚至她从前的号码也早就成为空号。好似这么大个人真的就此消失了。晚上临下班时,许星敲门进来打算主动加班向柏占渊汇报一些事情,却见他灭掉烟蒂,拿上外套准备走。柏总这两年,烟瘾明显加重,人似乎也瘦了不少,不知道单纯是因为事业蒸蒸日上太过操劳,还是为了别的一些什么理由。“还有事?”
他似乎去意很坚决。许星看了看手里的文件夹:“也不急,您有事要走的话明天上班说也行,这一时半会儿说不完。”
说着,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柏占渊略微沉吟,“那你随我去医院,路上说,明儿一早我得去趟港城。”
去港城?没经他手的行程多半是私人行程,他也没多追问。但是言谈间透露出的另一个消息令他吃惊,“柏总你身体不舒服?”
积攒了两年不要命似的劳累终于熬不住了?柏占渊摇头,“去看一个人。”
许星松了口气,“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在食堂吃完饭再过去吧,三餐不定时会加重您的胃病。”
“啰嗦。”
柏占渊越发不耐烦听他说这些,这两年许星没少耳提面命的荼毒他。以前黎言老嫌弃许星啰哩啰嗦像个老妈子他还不觉得,现在想来,只不过当时深受其害的不是他而已。许星无奈地叹气。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啰嗦,这两年为着柏总不爱吃公司食堂的饭,饥一餐饱一餐导致胃病频繁发作的事他没少在建设公司食堂的问题上费工夫,但不管怎么做都不得柏总心意。原先黎言在的时候还会经常下厨做饭,有时候做好了还送过来,那时的柏总用餐规律,胃也正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易怒,让人难以捉摸。这两年还真的是一言难尽。许星苦笑着,难道他还能把黎言找回来不成?两年前心里为着黎言的事他一直对柏总憋着一股劲儿,但两年下来,他亲眼看见柏总也没有过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也就慢慢释怀了。尽管柏总本人从来不提黎言的事,但许星能感觉得到,黎言虽然走了,但也给柏总内心深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叫他两年来一直不得安生。许星亲自开的车,眼见柏占渊闭着眼养神,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按压着太阳穴附近,许星也就没再继续跟他说工作上的事。“路上看见花店停一下。”
柏占渊薄唇微掀,看似在闭目养神,但脑子里一刻也没有停息。许星一直在想,柏总亲自去看望的人是谁,等到了医院,看见黎家人他才反应过来。于澜是记得柏占渊的,一见他的脸就激动地用手指着他:“……你来做什么,真当我们家黎言没人疼没人爱,没人替她记着仇吗!”
柏占渊很平静,依旧礼貌得体:“夫人,过去的事我很抱歉。但晚辈此前承蒙老先生关照,如今老先生身体有恙,做晚辈的理应前来探望。”
“我们家老爷子最疼黎言了,他怎么可能待见你!”
于澜丝毫没有顾及自己富太太的体面和气度,说话一点情面也没留。柏占渊和许星都沉默下来,于澜这才缓了缓语气,“不好意思了柏总,我这人上了年纪,说话就是这样不中听,你随便捡两句能听的听吧。”
说完,于澜转身就往病房里去。“柏总……”许星望着他,脸色担忧。柏总这辈子吃的瘪,一大半可能都是在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