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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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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猪佩奇想拖着不去融媒体的计划没有成功。  一进八月,领导就敦促他尽快到新岗位上任。怎么说,融媒体中心副主任和频道副总监是一个级别。台领导就是怕他不去,希望通过职位的晋升让他产生动力。小猪佩奇思来想去,终于认识到自己没有抗拒领导的实力。只得乖乖上楼。  刚开始,他只是简单地拿根笔夹个本,每天到位于二十三楼的融媒体中心溜一圈,坐一会儿。后来,领导开始给他布置任务。他溜上去,有时一天就下不来了。  融媒体中心也不是啥都没有吸引力。仅是办公环境就比十一楼好的不是一星半点。这个新成立的部门现在只有三十多人。三十多人使用整个楼层!那种敞亮劲儿,正常人都能想象的出来。每个人面前都是大大的桌子。那桌面,那叫一个宽阔。坐在它面前,你就像坐在中国的版图上。视野不由自主地就变大了,境界不知不觉就提升了。考虑一个芝麻粒大的问题,你的思维都能上升到国计民生的高度。哪像十一楼那拥挤的工位,坐在那儿,只能想一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儿。这还不止呢,每两张桌子中间的隔断上,窗台上,墙角边,都摆着花卉和绿植。在这里,你都不好意思疲劳。吸一口富氧的空气,那惬意劲儿就不说了。浑身的力量紧跟着就来了。  更让小猪满意的是,他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因为他在这里是领导。天啊,这不是跟吕东一个待遇吗?从制片人一下到总监了!办公室虽然不足十平米,但那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啊!在里面,抽个烟,说个悄悄话可方便多了。  上楼办公两周后,小猪佩奇终于下了决心。他要把自己的家当彻底从十一楼搬到二十三楼了。他要彻底离开新闻频道了。他一直觉得,去融媒体,就是从东部发达地区出发,去西部扶贫搞开发。他煎熬了整整两周的时间不肯迈出这一步。但对他来讲,时间又变成了仙女的手,会抚平一切哀伤和忧愁。现在,“西部”也开始让他有了牵挂。心里虽仍有惴惴不安和万般不舍,但她寄希望于仙女的手,会让他好起来。  小猪佩奇搬离新闻频道的当晚,江平从栏目经费里拿出钱来定了三桌饭,为这个老搭档送行。栏目聚餐,为朱佩琪送行,这事藏不住。江平给每位总监都打了招呼,邀请他们参加。吕东和孟成因为当晚有别的应酬来不了。那海因为着凉跑肚也没有来。只有宫副总监赏光给了面子。其实宫仁也不是冲着小猪。他对这位没有背景,嘴还把不住门的“傻货”没什么好感。他是冲着这顿饭来的。单身,没有孩子,老人也不需要他照顾,晚上吃吃喝喝纵情欢场就成了他最大的乐趣。  《晚间》栏目聚餐还有个特点,就是人员一下都到不齐。因为聚餐只能晚上,中午不能饮酒,下午还要工作。但是晚上聚餐,主班的制片人、责编和编辑都要盯直播。晚上十点多才能结束。所以,这个栏目几乎吃不上真正的团圆饭。每次都是分两拨。不盯直播的制片人和记者们正点开始。留一桌给下了夜班晚来的人。其实第二拨人来的时候,饭店也要下班了。先来的也都已吃好喝好,碍于情面只能干等着。好在盯直播的编辑们以女生为多,她们不抽烟不喝酒,也不会侃大山,来了就低着头一通吃,吃完和大家一块走人。只有晚来的那位制片人,端着酒杯再跟大家敬个酒,聊会儿天。这样,栏目聚餐才算圆满。  那天本是江平盯直播,陈家山主动要求替他,让他先去。江平欣然接受。  《晚间》的记者们,听说小猪佩奇真得要走了,内心就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但谁也不敢表现出来。开餐之前,李丹和刘媛笑眯眯地,互相用眼神挑逗着,好像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男记者赵小龙看她俩眉来眼去,佯装纳闷地说:“有什么高兴的事儿,跟大家分享一下呗。让我们跟着乐呵乐呵。”

李丹和刘媛还没张嘴,另一位女记者燕鑫,故意拿出一副不屑,白着她俩说:“有啥不好意思嘛,说呗。不就是刘媛她奶奶家的母猪下了十个小猪崽,以后再也不为吃不着笨猪肉发愁了嘛!”

刘媛瞪大了眼,惊讶地盯着燕鑫。红着脸说:“快别说了,本以为到嘴的笨猪肉,又让它跑了。我奶奶说,笨猪肉太贵,养大了只能卖了换钱。笨猪肉吃不上了,只能看笨猪跑了。”

李丹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然后拿腔作势地喊:“天啊,合着‘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是从你这儿来的啊!哈哈哈。”

。  燕鑫强忍着笑,矫揉造作地说:“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笨猪跑,哪天得去你奶奶家看看。”

赵小龙被三位女士“编故事”的能力也逗乐了。然后也云里雾里地问:“哎,吃了笨猪肉,人会不会也变笨啊?”

“不会变笨,会变狂。”

摄像孙波冷不丁来了一句。  “哈哈哈。”

大家一块笑出了声。  “你们那桌安静一下。”

旁边一桌的江平站了起来,像讲段子一样说起了开场词:“今天咱们给小猪送个行。这头猪终于跑了!”

话音刚落,燕鑫这桌的人“哈哈”笑了起来。燕鑫高兴得用手拍着桌子,眼里笑出了泪。  江平和宫仁这桌,被笑得莫名其妙。不过看着他们开心,大家也很快被感染,也跟着莫名其妙地乐。  “吼吼,你们看我终于走了,高兴成这样啦!没良心的。”

小猪佩奇一脸心酸。  这边的记者们一下敛住,不言声了。大家都拿起手机开始摆弄。  燕鑫在微信记者群里发了一句:南霸天还没出村,大家小心!  下面出现了一串“偷笑”的表情。  “喊‘小猪’我这是亲切。你们别想歪咾。小猪是《晚间》的老人,都是从当年的评论部一块过来的。现在评论部的老同志走得没几个了。就剩家山我们几个老家伙在这儿坚守。呀,扯得有点远了。往回说。当然,我们得恭喜小猪。因为朱制片现在变成朱总了,产房传喜讯,升了。”

江平东扯西扯,说完这句就要端杯恭喜小猪。低头又看见了正襟危坐的宫仁,急忙放下了杯子,说:“下面请宫总给我们讲话。大家欢迎。”

宫仁倔强地站起来,饶有气势地说:“主管副总监没有来,我觉得有点不像话。我这个非主管副总监勉为其难讲两句。当然,明年又该我主管《晚间》了。《晚间》的兄弟们这么努力,现在收视率逆势上涨,但是谁说过一句好话!从牛小斌时代,《晚间》就是夹着尾巴做人。凭什么?我为大家抱不平!”

几句话,说得记者们眼睛有点酸涩。  江平摆出了一脸受气包的样子。  小猪佩奇两眼炯炯,像是刚挨了揍,但还挂着一脸的不服气。  “我觉得《晚间》的兄弟们,现在可以扬眉吐气了。可以横着走路了。明年我主管之后,一定要给大家争取更多的荣誉!”

宫仁信誓旦旦。  记者们鼓起了掌。  赵小龙激动着,喃喃地说:“谢谢宫总!”

宫仁举起双手往下压了压,掌声停止。他接着说:“当然,今天这个饭的主题是送小猪。不多说了,恭喜吧。”

说完,端起了酒杯。  大家哗啦一下站起来,喝酒的都端杯一饮而尽。  落座后,江平喊了一句“开吃吧”。筷子,勺子一下就挥舞起来。  小猪佩奇是今天的主角。宫仁讲了这么一通丧气话,让他有点不太高兴。但又找不到发泄的理由。记者们开始轮番向他敬酒,表示祝贺。几杯酒下肚,他的嘴就失去了控制。先是冲着来敬酒的孙波说:“你们刚在笑什么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们记者自己还有一个群。每天都有人在里面发泄不满,说别人坏话。”

孙波被说懵了,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群是有一个,说别人坏话倒没有。”

“谁让你们建的群?谁是群主?”

小猪咄咄逼人。  孙波越发紧张。后来一想,这顿饭吃完他就不在新闻频道了,还怕他干啥。于是提了提气,说:“这不是上行下效嘛!栏目不是有俩群嘛,一个有总监的,一个没总监的。我们为了说话方便,也跟着学呗。”

“好的不学,这个学得倒快!”

小猪佩奇一脸的不快,官威十足。  牛小斌在的时候,总监和主管副总监都加入了每个栏目的微信群。因为经常挨领导训,《晚间》团队从上到下都畏惧总监的威严。为了说话方便,朱佩琪在“晚间”官方群外又建了一个最高领导只有制片人的栏目微信群。起了个名叫“晚间二群”。后来,陈家山把名字改成了“不想长大”。记者们也忌惮朱佩琪的淫威,于是效仿着又建了一个没有制片人的记者群。取名“群龙无首”。这样一来,《晚间》栏目就有三个微信群:晚间、不想长大、群龙无首。最安静的是“晚间”群,最热闹的是“群龙无首”群。这里简直成了自由言论的天堂。栏目或者频道里的一些大事小情,小道消息,八卦新闻都能在这里得到及时发布。  孙波没有接小猪的话茬,一脸不爽地端着酒杯走了。很快,他就在“群龙无首”里发了一条感慨:狗改不了吃屎,驴改不了拉磨。  下面有人纷纷跟着点赞。  记者万鹏对小猪荣升融媒体中心副主任非常羡慕。端起酒杯,一脸崇拜地说:“朱哥,祝贺啊!终于升了!以后频道待不下去了,还得上去找你,给口饭吃。”

小猪佩奇“嗐”了一声,脸上不无得意地说:“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端住这碗饭呢。我这是去西部搞开发,搞不成我还会回来的。”

“回来就是副总监了。你这也算是曲线救国啊!”

“哈哈。”

小猪没想到万鹏会想到这个角度,愈加得意。干了酒,忽然一转身冲着宫仁和江平,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知道了吧,叶台要扶正了!”

“什么什么?扶正?当台长啊?”

“不是,总编辑。原来不是副总编辑嘛。”

“哦,以后就是业务一把手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那天去他办公室,正好有人跟他汇报说组织部要来人宣布呢。”

宫仁和江平一下变得非常安静。  那表情,似乎有些失落,更像是在回忆什么往事。突然,宫仁端起酒杯说:“谁爱他娘的升官升去。老子每天有酒喝,有女人睡,足矣!来,干了!”

“不求升官发财,但求自由自在!干了!”

小猪佩奇跟着起哄架秧子。  另一桌的记者们都扭过头看这边,好像这桌出了两个大流氓。  “哎,不对啊。叶台一手把你提拔起来了。现在人家扶正了,你不得送点大礼,去贺一贺啊?”

宫仁高声挑逗着小猪。  “大哥,我现在没房没媳妇,刚解决自己的温饱,哪里有闲钱跑官要官去呀!”

小猪好像受了羞辱,气得面目狰狞。接着愤愤地说:“即使有钱,我也干不了这事。穷死饿死,我也不去给领导舔腚!茅坑的石头说的就是我!”

一番话,说得雅间里有了片刻的安静。  赵小龙端起酒杯,走到这一桌来敬酒。他先敬了宫仁,然后又倒了一杯,一脸认真地看着朱佩琪说:“朱老师,你刚才这番话让我非常仰慕。太硬核了。我们兄弟姐妹们需要你,你别走了。你就是我们的精神支柱!”

“真的啊?”

小猪扭脸看向另一桌。  燕鑫冲着他喊:“赵小龙你这是干什么呀!人家朱老师刚刚升官上任,你就去拖后腿,这合适吗?朱老师,你别听他瞎咧咧。我们几位坚决拥护你,向着融媒体中心的康庄大道跑步前进!”

“哈哈哈。”

“不是不是,其实我想表达什么呢,我一到《晚间》就是朱老师带着我,手把手教我怎么拍片。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他虐我千百遍,但我待他依然如初恋。哈哈。这不,咱们现在做‘七下八上看防汛’呢嘛,明天是我和孙波去井潢,北江最西边那个山区县。明天是这个系列的最后一期了,我就想着让朱老师带着我,给我做最后一次指导呢。给我讲讲这种体验式报道的技巧和门道在哪儿?”

朱佩琪看着赵小龙,觉得又不像开玩笑,也不好说难听的。只是问:“这个系列,不是家山一直跟着下去嘛。明天他不去吗?”

“去去去。我不是觉得您讲得更生动更深刻吗?”

赵小龙终于笑了。  “一边凉快去!我的好多本事都是跟家山学的,你就乖乖地跟着陈老师学吧。”

“哎,得了!”

小龙说完,干了杯中酒,转身回去了。  江平冲着赵小龙喊:“明天预报是中到大雨,小龙你们可得小心!”

“好嘞,江老师。”

这时,雅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家山带着下夜班的编辑们赶过来了。大家纷纷起身。女编辑们像饿急眼了的小猫,坐到预留的一桌,打开饮料,闷头就吃开了。陈家山被让到第一桌。有给拿餐盘的,有给拿筷子的。宫仁嘴里也连连说着“辛苦辛苦”,让他赶紧吃两口,然后喝入场酒。  “你们那俩妹妹呢?栏目聚餐,主持人不参加啊?”

没见到想见的人,宫仁有点不舒服。  江平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柴美华孩子小,晚上必须回去喂奶。张又春好像是家里有什么事,下了直播就回去了。黄秋忆肯定是不来,这阵儿连主播班也不怎么上了。就等着退休呢。”

宫仁一脸失落。从烟盒里拽出一根,开始抽闷烟。  小猪拿起酒瓶给家山满满斟了一口杯。家山看着这足有二两的大杯子,开玩笑道:“我都‘心苦’了,就被让我再‘肝苦’了,行不行?”

小猪听完,也不说话。拿过来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倒满。看了看家山,端起来,跟家山的杯子碰了一下,开始“咣咣咣”地喝。家山忙站起来去抢杯子,嘴里喊着“干嘛干嘛”。晚了,小猪已经干了!  宫仁和江平连连叫好。  家山一脸愁容地说:“我可没有你这魄力!本人年事已高,不胜杯杓啊!”

然后,又话锋一转,盯着小猪问:“看你这架势,好像咱俩有恩怨啊,有事说事呗,非得酒上见啊?”

小猪仍然不语。一会儿,轻着声又很有力量地说:“没恩怨,爱喝不喝。”

家山有点不好意思了,端起杯,也像喝白开水一样,咣咣喝干。  又有人叫好。  家山顿时觉得从嗓子到胃火辣辣地痛。有一股热流顺着食道往上撞,直冲到嘴里。眼睛被呛出了泪。家山一使劲儿,又把它咽了回去。  陈家山没来之前,小猪已经喝了有半斤。这一杯下去,他也开始有了醉意。他之所以看见陈家山如此激动,因为即将离开这个团队了,他才觉得自己做过的好些事有些滑稽可笑。才觉得陈家山在管理上比他和江平都技高一筹。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他们三个,都是评论部的人。因为自己更有棱角更善于雄辩,被牛小斌赏识,提前一年走上了制片人的岗位。他自己也知道,那一年里,他和江平把栏目搞得一团糟。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但他改不了。改了,他也就不是朱佩琪了。《晚间》的班底是当年的评论部。评论部曾经是北江电视台业务最牛逼的部门。到了他们这一代,却只能在新闻频道夹着尾巴做人。正是陈家山加入制片人队列后,这种状态才被扭转。没走的时候,他和江平,谁都不想承认陈家山比自己行。都认为自己是最有才华的人,自己才是这个栏目最有用的人。即使现在的江平,应该还是这种心理。这就叫“心服口不服”。生存的哲学,永远是利己主义。  但是今天,小猪想用一杯酒表达一下自己的妥协。  小猪看着家山喝完,激动连带着醉意,脑袋就不听使唤地晃起来。他把手使劲儿往桌上一拍,盯着宫仁,大声说:“想当年,我们评论部在业务上是北江台的第一把交椅。后来,我们的老主任一退休,你们新闻部得了势,就把我们踩在了脚下。这些年,我们忍气吞声。真他妈不容易啊!”

江平冲着小猪喊:“小猪,喝多啦。少说两句吧。”

宫仁忍着气,端起酒杯在桌上使劲儿墩了一下,冲着小猪一举,干了。  “哈哈。”

小猪看着宫仁像是道歉的举动,有些得意。愈发来了倾诉的欲望。他抬起了手,指着宫仁说:“宫哥,你给兄弟说个实话,你们几个副总监,谁真正把《晚间》当过自己人?即使你主管的时候,你有没有真正为这个栏目的兄弟多想过一点点?”

小猪佩奇迷离着眼睛,他的大脑已经控制不住嘴。  宫仁怒眼圆睁,一脸铁青地瞪着他。  陈家山急忙站起来,搂过小猪的脖子做了个“捂嘴”的动作。小猪使劲儿一推,把家山推倒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小猪佩奇近乎咆哮地喊道:“你就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说着要为我们怎么怎么做主,心里却在笑着骂:这群傻逼!受排挤活该!关我蛋事!”

“朱佩琪,我操你妈!”

宫仁气得五脏六腑快炸了。他噌地一下站起来,哆嗦着双手,握住餐桌的边沿使劲儿一抬,把桌子掀翻在地。  杯盘碗碟,鸡鸭鱼肉,散落一地。  没喝完的半瓶酒,躺在地上,汩汩地往外流着让人丧失理性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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