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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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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山终于确诊了。

  林颖崩溃大哭。

  她不光是为陈家山痛哭,为这个家痛哭,更为自己的命运痛哭。在她的心中,陈家山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主心骨,是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男人一病,林颖觉得自己所倚靠的那棵大树倒了,她背后的那座山塌了。

  这个家,从今往后,她要成为大树、成为山了。

  她内心是恐惧的。恐惧之外,还有一丝抗拒。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貌似做婚礼的时候自己很能冲锋陷阵,但那只是个夫妻店,有陈家山站在背后,她还可以喊打喊杀。但后面一旦没了站着的人,她知道自己有多弱。不懂生存法则,不懂人情世故,甚至有社交恐惧症。有时候还单纯得像个孩子。她经常活得战战兢兢,慌里慌张。现在的生活离她希望的样子本就差出了十万八千里,现在又天降横祸。

  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被查处癌症。她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能想到,接下来陪着陈家山抗癌,又将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能扛多久。

  眼下没有选择的。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吧。

  ……

  确诊之后,陈家山在心理上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突然觉得抬不起头了,像矮了人一截。一种空前的自卑感笼罩了他。

  得了这个病,也就意味着他不再是一个健康的人。说好听点,是一个残疾人;说不好听点,是一个随时会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人们看他的眼神,将不再是友好、尊敬,很可能是同情,甚至嫌弃。这对要强了几十年的陈家山来说,何其悲惨!如何能接受?

  不管接不接受,从此以后,他身上就多了一个“癌症患者”的标签。一个让人既同情又可怜,既嫌弃又敬而远之的标签。

  别人的眼神,他还可以不在乎。但是吕东会怎么看他?他忐忑不安。

  他甚至想到了辞职,从此不再见吕东,彼此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这显然是一个幼稚的幻想。住院看病,家庭生计,正是需要单位需要他这份工资的时候,怎么可能放弃?自己不想活也得考虑家里人的生存。尤其是那未成年的女儿。

  他只能想想怎么请假而已。

  但他还是想等等再说。晚一天算一天。因为一旦他的病情公开,最起码在频道里就是个很大的新闻。想想同事们那惊恐的眼神,或者是转身后的偷偷坏笑,都将对他产生二次伤害。最怕的是吕东,那个眼神里哪怕有一丝的变冷或者失落,对他而言,都将变成比癌症更加沉重的痛。

  何况,吕东刚刚复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打击。也许她正需要他。有好多事情要跟他商量。自己偏偏不争气,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

  陈家山真恨不得不治疗了。自欺欺人,装作没得病行不行?好像已经晚了。最起码林颖这一关就过不去。唉!要是没得病该多好。

  挣扎,纠结,懊恼,沮丧……最终他还是走向了清醒。马上要住院了,长时间不能上班,没有别的理由可找。

  他决定到单位找吕东当面说。

  ……

  广电大楼,依然高耸。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熟悉又陌生。

  陈家山像一个告别者。一进单位大门,就开始变得格外紧张。他躲闪着眼神,不敢正视迎面走来的人。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慌着眼神四处找人,胡乱应着,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这时嗓子偏偏不争气,突然变得沙哑起来,像是刚刚痛哭过。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病的伴随症状终于出现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最后一次来单位了。后面会治疗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卧床不起,一切都是个未知数。应该好好看看这里。得病又不是犯了什么错误,何必弄得跟没脸见人似的?想到这儿,他心里才逐渐镇定下来,挺胸抬头朝前走去。

  来到十一楼,他直奔吕东的办公室。

  门开着,吕东正伏案写什么东西。家山站在门口敲了两下。吕东抬头,马上微笑着打招呼,然后又使劲盯着他看,陈家山一下有点发毛。

  吕东看了半天,莫名地来了一句:“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是,胖了点……你是看出来我脖子粗了吧?”

家山沙哑着嗓子,脸上故作轻松。

  “是啊,挺明显。怎么啦这是,上火啦,嗓子也不好了?”

吕东不无关心地问。

  陈家山随手关上了门。然后轻轻地坐在了吕东对面。

  吕东立刻意识到家山有事。

  “嗯……我……得请几天假……”家山吞吞吐吐。

  “累啦?歇吧,歇几天吧。”

  “不是……恐怕几天不行……”

  吕东直勾勾地盯着一反常态的陈家山。等着他往下说。

  “身体、身体查出点问题……”

  “咋啦?!”

吕东一下紧张起来。

  陈家山费劲地从兜里拿出那张诊断书,慢慢放到了吕东面前。

  吕东一把拿起来,快速捕捉着上面的信息。那张纸遮住了她的脸,家山坐在凳子上,身体僵硬地挺着。他高度紧张地等待着吕东的眼神。

  那张纸抖起来了。然后慢慢地往下落。当那张脸露出来时,陈家山鼓起勇气抬起了眼皮。吕东满眼含泪,两颗泪珠顺着脸庞“倏”地一下滑落。然后,颤抖着嘴唇问:“怎么会这样?!”

  陈家山终于释怀。鼻子一酸,眼泪也夺眶而出。他身体里突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胸腔内一股热气冲上来,冲出鼻孔,伴随着似有似无的呜咽声,他的身子跟着抖了抖。又一口气冲上来了,他多么想肆无忌惮地放声痛哭一场。但是看着吕东那心痛的样子,他使劲儿咬着牙,生生把那口气咽了回去。

  ……

  吕东红着眼珠,情绪变得非常低落。她拿起电话就要帮着家山找医院、找大夫。家山让她不用管,说自己都能应付。唯一的请求,是希望先不要声张。他不想被打扰。他想安安静静地治病。对外可以说他要做个阑尾炎手术,请了一个月的假。吕东满口答应。最后陈家山还不忘提醒,她刚刚复职,有一堆事正等着她,工作强度一定不小,一定要劳逸结合,注意休息。吕东听了,忍不住无声地啜泣起来。

  ……

  陈家山的突然生病,多少打乱了吕东的计划。这两天,她正在思考副总监的人选。叶书文给了她最大的权限。说前面拟定的副总监人选是林刚和柳天紫。但是台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很多情况也发生了变化,可以推翻重新选。这是在给她找副手,让她先提议,台里会充分尊重她的意见。

  吕东有心提拔陈家山。无论是资历,还是业务能力,还是人品,陈家山完全够格。但是家山突然生病,不知道治疗情况会是什么样,显然眼下就不合适了。

  潘高志出事之后,林刚突然像变了一个人,曾经嘻嘻哈哈、见人就调侃的“林市长”现在变成了一个郁郁寡欢、失魂落魄的木头。有人私下议论,说林刚准备辞职了。如果收到他的辞职报告,显然就不能再选他做副总监了。

  就剩一个柳天紫了。论资历和能力,柳天紫确实不错,但是要提拔成副总监,吕东的认识,总觉得她还差那么一点点。

  两个副总监的名额,到底该选谁呢?吕东一时有些犯愁。

  ……

  在吕东回来上班的前两天,柳天紫请了一个月的长假。

  她负责的两个版块“电视问政”和“南腔北调”都停播了。“电视问政”是因为市委主要领导调整,最新的指示还没有下达,市委督查室要求暂停。“南腔北调”因为台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方方面面变动很大,再加上协调主持人的工作难度越来越大,节目已经面目全非,她主动向叶书文建议暂停。叶书文表示同意,说等吕东上班后再斟酌,看还有没有复播的必要。

  柳天紫心里一阵凄凉。

  实际上,她申请休假多少有点逃避的意思。

  她万万没有想到郭有亮会出事,更没料到孟成会心狠手辣到害人夺命。男人的世界实在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能想象的。更让她难受的,是吕东竟然要复职了!

  自从吕东被停职,近一年的时间里,她没有跟吕东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个微信。她本以为吕东这个名字从北江广电台消失了。谁能想到她还会杀个回马枪?知道世事难料,没想到这么难料。

  柳天紫沮丧透顶。她的副总监职位眼看就要成为现实了,郭有亮哪怕再坚持一天,一楼大厅的公示栏里就贴上她的名字了。因为事先郭有亮已经跟她透露,副总监有她一个。按照广电台的用人传统,干部向来是只上不下。一旦上去,只要不犯错误,差不多就干到退休了。

  现在,叶书文告诉她,副总监的人选要重新商定。要有总监吕东来提议。吕东还会用她吗?柳天紫想象着吕东那张脸,连连摇头。

  她曾经在宫仁、郭有亮身上用过的那一套不可能用在吕东身上。吕东这个人直来直去,讨厌阿谀奉承,做事不喜欢拐弯抹角,柳天紫觉得自己和吕东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再加上她逼走了柳南,附和宫仁,把“南腔北调”搞得一塌糊涂,吕东不找自己算账就不错了。同性本就相斥,她肯定是没戏了。

  她痛恨命运不公。她前面做出了那么多的努力,眼看就要享受成果了,谁知在最后一刻化为了泡影。功败垂成,个中滋味,怎一个“苦”字了得!

  柳天紫把电视台发生的震动和自己的烦恼都告诉了老公李敢。

  李敢听后不停地咽着吐沫。那惊恐的样子就像是自己要大祸临头了一般。尤其是听到孟成撞断牛小斌大腿那一段,李敢不停地打听细节,询问来龙去脉。天紫告诉他,孟成是雇凶杀人。话刚一出口,李敢噌地一下从沙发上蹿起来,脸色煞白,然后来回在客厅里转起了圈。他磕巴着问,警察是怎么抓住孟成的。柳天紫摇着头说不知道。柳天紫对李敢的反应一头雾水。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事,但又猜不出来是什么。当李敢听说这一切都是孟成自己招供出来的时候,他又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柳天紫很生气。李敢对她副总监近乎“得而复失”的遭遇不闻不问,更没有半句安慰。她觉得两人真是没有共同语言了。他们将近三个月没有夫妻生活了。这种无情无性的日子真不知还怎么熬下去。

  李敢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他经常心不在焉,经常看着柳天紫欲言又止。没事的时候就坐在沙发上发呆。发着发着呆,突然又站起来慌乱地来回踱步。

  有一次,他还偷偷跑到卫生间锁上门打电话。隔着门板都能听到,李敢在电话里和什么人在嚷。

  柳天紫感觉,李敢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她尝试着去问,但都被李敢粗鲁地噘了回来。

  终于,当警察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时,一切都找到了答案。

  那天是个傍晚,儿子去了奶奶家,两人刚刚吃过晚饭,李敢正在刷碗。突然有人摁门铃。柳天紫起身去开门,门口竟然站着四五名便衣警察。他们一边亮证一边问李敢在不在家。然后不等天紫说完,警察就直接冲进屋子,直奔厨房,不由分说把李敢摁在了地上。

  大惊失色的柳天紫看着嗷嗷直叫的李敢,带着哭腔大声质问警察要干什么,为什么平白无故抓人,是不是弄错了。警察拿出手铐铐住了李敢的双手,然后掷地有声地告诉她,李敢涉嫌故意伤害罪被逮捕了。

  柳天紫大哭着,跪在地上,抱住李敢的腰,问他是怎么回事。

  李敢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也扑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哀嚎着说,宫仁是他雇人刺伤的。

  柳天紫像被电击了一般,一下瘫坐在地上,痴痴地看着李敢被警察押走了。

  原来,李敢雇的那个混混在南方待了几个月后,身上的钱用尽,日子无法维系,便想着潜回北江弄点钱花。回来之前,他还跟李敢联系了一下。李敢坚决不让他回来,但是要钱却没有。两人在电话里吵了几句,最后混混骂骂咧咧地摔断了电话。

  混混抱着侥幸心理潜回了北江。

  他刚一出火车站,就被监控探头的智能识别系统捕捉到了。警方在宫仁被刺当天就调取了酒吧的监控,挨个排查进出人员,通过模拟画像,走访摸底,最后锁定了这个混混。这次他在北江一出现,警方立即采取了行动。最后在一间公寓里将其抓获。混混对刺伤宫仁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供出了幕后指使者李敢。警察第一时间赶到李敢家中,将其逮捕。

  煎熬了几个月的李敢没走出家门就招供了。他当着妻子的面嚎啕大哭,承认了犯罪事实。警方审讯过后,将会移交检察院审查,最后由法院依法进行判决。

  柳天紫的心态崩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神秘失踪的宫仁竟然是自己的老公在背后下的黑手!李敢近几个月来的各种反常一下都解释通了。她应该想到的。她清楚地记得,在她担心自己和宫仁的事败露的那几天,李敢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气。原来他没对自己动手,而是去收拾了宫仁!她当时还以为李敢没有发现实质性的证据,最后死了心。现在看,他肯定是发现那段手机视频了。天啊!柳天紫又羞又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她像动物一样爬进卧室,蜷缩在墙角,不停地用头撞着墙。

  她感觉天塌了。这个家完了。

  怎么跟孩子说?怎么跟孩子的爷爷奶奶交代?李敢肯定会被判刑,电视台也肯定会知道这事儿,自己还有脸去上班吗?

  柳天紫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荡妇被拉着游街的画面。周围的群众不停地向她吐吐沫,把鸡蛋和烂菜叶扔到她的脸上。心爱的儿子李向东走过来了,她刚想上去抱儿子,谁知李向东恶狠狠地一甩手,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是个坏女人!你不是我妈妈!”

公公婆婆也冲过来,淬了她一口,大骂她淫妇、破鞋。婆婆撕扯她的头发,让她还自己的儿子。慌乱间定眼看时,周围的群众竟然有好多电视台的同事,正冲着她指指点点。吕东突然挤过来,站到她面前,厉声说到,“柳天紫,你被停职了!”

……

  柳天紫蜷缩在黑夜里,恐惧和绝望一点点占领了她的身体。

  ……

  刘思北和妈妈宁晓敏这几天一直暗暗庆幸,庆幸躲过了一劫。

  在万成领钱的那天下午,刘思北就认出了潘高志。当时他没敢抬头,毕竟已经辞职,打不打招呼都很尴尬。再说了,潘高志也不一定认得他。但是离开万成不久,他们刚刚把钱存进银行回到家。手机里就跳出了王万成自首、万成集团被查封的消息,当天晚上就听说了潘高志跳楼的新闻。当时,刘思北紧紧攥着妈妈的手,两人瞪大了眼睛对视着,惊得半天没有说出话。

  宁晓敏惊的不光是跟她说了半天话的老头跳楼了,还有她那差一点就取不出来的80万。前后就差一小时,她的家庭躲过了一场劫难。不然,她真不知道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妹妹宁丽敏和弟弟宁志敏找到她,冲着她掉泪哭诉。埋怨她不提前通气,只顾自己,没有大姐的样子。她只能无奈地解释,说自己是着急给思北买房子,提前把钱取了。谁也不知道万成会出事。要是知道,肯定早就通知他们了。

  做姐姐的总要有点担当,她当着弟弟和妹妹的面打了好几个电话,找领导找熟人,最后的结果都是一声叹息。

  宁晓敏觉得她们能化险为夷,从灾难的边缘擦身而过,这是老天保佑,更是两个孩子的福气。这个钱本来就是取出来给儿子买房子的,现在钱有惊无险地拿到了,放银行也不踏实,思北妈便马上着手选房。于是,一家人的身影开始频频出现在各大楼盘的售楼部。

  刘思北和柳南一下沉浸在即将有新房的喜悦里。这多少缓解了他们在工作上产生的焦虑。

  海北台版的“南腔北调”推进得并不顺利。思北和柳南的样片做好之后,频道几位总监看了脸上乐开了花,都觉得不错。“南北”备受鼓舞。但是等到台领导审看时,却不都是肯定的意见了。台领导高屋建瓴,提出了几点要求。一是,名字得改,不能再叫“南腔北调”。大家都在北江混,同是广电系统,这么明目张胆地掠夺对抗,格局太低,太没道义,有违公平有序的竞争精神。再一个,海北台是省级台,北江台是地方台,两位主持人的风格还应该往大气方面调整,站位应该更高,幽默应该是有高度、有层次、有格局的幽默,寓教于乐,不是低级趣味。纯粹的搞笑更不可取。所以,解说词需要再润色提升。

  听的人连连称是。

  思北和柳南多少有些失落。尤其是思北,他觉得他们俩已经拿出了看家本领,这是他和柳南合作以来投入精力最大、效果也最让他满意的一次。但是台领导不待见。不过也能理解,一级一个水平。省级台的领导毕竟站位高,政治性要求更强。没办法,只能接着改。

  柳南嘴上表示同意,心里却有一丝担忧。首先,名字能不能找到更响亮的,不知道。至少目前大家都没有想到合适的。其次,领导强调的站位和高度,多少会和幽默风趣产生冲突。她固执地觉得,海北台虽然是省级台,但都市频道却是地方频道,真没必要那么一本正经。比如说,领导要求不能使用网络词汇,像什么“不明觉厉”,什么“耗子尾汁”,什么“又双叒叕”,一概不能用。这不意味着电视主动把年轻人这个群体排斥在外了吗?流行的东西为什么不能主动拥抱呢?这很低俗吗?她很不理解。

  认识上一旦拧巴,样片修改的进度就可想而知了。频道总监岳江川也不说急,也不说不急。大概意思就是按领导要求好好改,啥时候改好啥时候算。柳南和思北按照自己的理解又修改了两次,这回在岳江川那儿就没通过。俩人压力倍增,一度情绪变得很焦虑。每天只改样片,一分钱收入没有。思北只好申请先干着记者,在修改的间隙可以出去拍条片子。

  就在这时,北江广电台发生了地震。

  海北广电系统展开了一系列反腐倡廉、改革创新、做新时代合格新闻工作者的学习活动。台领导明确指示,新“南腔北调”的上马要放一放,等过了这段敏感期再说。新栏目开播一下无限期后延。思北和柳南像泄了气的皮球,那颗躁动的心瞬间失去了活力。每天只得像个陀螺一样,正式在“民生一号线”栏目做起了出镜记者。

  吕东复职的消息传到了柳南的耳朵里。柳南一震,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主动给吕东打电话祝贺。吕东听到她的声音也很兴奋。在电话里就情不自禁地说想念她。话说到一半,吕东意犹未尽,但没再往下说。只说过几天要请她吃饭。

  柳南爽快地答应着。

  北江台发生的巨大变动让年轻的柳南感慨万千。这是她活这么大见到的最大的动荡了。她参加工作这几年,大部分时间在北江台。对那儿的人、事、物更熟悉。尤其是这次孟成出事,让她五味杂陈。几度落泪。她想的更多的是,孟成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这步天地。有人自身的因素,也应该有环境的因素。大家都应该做深刻的反省。

  北江台新闻频道遭受了重创,她觉得就像自己的老家遇到了灾难。看来她还是对这个老东家有感情。这种感情的维系很大程度上还是在于吕东。吕东的复职,让她这份感情得到了进一步激发。她心底深处隐隐有个想法,不敢说出来,但那个念头像颗茁壮的种子,不停地生长,眼看就要破土而出。

  她还是不敢说。不敢跟刘思北说。甚至自己在心里闪念一下,马上就强制自己逃离。

  吕东终于复职了。她比吕东还高兴。她和陈家山、黄秋忆几个人的帮忙付出总算有了结果。吕东跟她打电话,那欲说还休的口气让她浮想联翩。她期盼着,期盼着亲爱的东姐赶紧约她吃饭。

  终于,这一天来了。

  吕东说叫上刘思北。柳南想了想,觉得这次还是独自赴约比较好。她有很多心里话,如果思北在可能会说不出来。于是就托辞思北有事没有带他。

  在饭店门口,俩人一见面又搂又抱,亲得像失散多年的姐妹。吕东脸上的霸气回来了,眼神里更多了几分坚毅。柳南见了,既敬畏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和踏实。

  柳南对北江台的这次震动有很多事还没弄明白,所以一坐下,便开始问东问西。吕东长叹一声,拣着重点又跟柳南回忆了一遍。柳南听得一会儿惊心动魄,一会儿目瞪口呆。新闻频道的副总监们都不在了。制片人林刚也已经辞职,“电视问政”和“南腔北调”都已停播,柳天紫请了长假……吕东脸上划过一丝悲伤。她本还想说说家山得病的事,后来忍住了。

  柳南看着吕东脸上的表情从兴奋到沉重,便特别想替东姐分忧。但又不知从何开口。她想起了自己的心事儿,整个人突然沉默下来。

  “海北台的‘南腔北调’筹备的咋样?”

吕东开始问她的情况。

  “嗐!别提了!”

  柳南叹了一口气,把样片筹备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遗憾地摇着头说,论做业务,省台的环境不如北江台。去了这多半年,她一直找不到归属感。

  吕东认真地听着。

  她低头搅着杯子里的饮料,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突然她慢慢地抬起头,眼睛里洋溢着一丝热烈,用试探的口气问,“嗯……小南,你……有可能回来吗?”

  柳南怔了一下。

  脸上先是惊讶,后是惊喜,最后眼里竟湿润起来。她突然又走了神,端起杯子喝饮料,嘴里冒失地来了一句:“东姐,后面新闻频道想怎么干?”

  吕东被柳南的提问弄得一惊。心想这个臭丫头不正面回答问题,反而反问一句,什么意思?是想考考我?看看跟着我有没有奔头?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要知道,竞争对手之间是不可能交流发展机密的!”

吕东故作轻松地调侃。

  “姐,我做梦都盼着回到你身边!你再不找我,我就要主动找你家里去了。从帮你找那个神秘人开始,我就盼着能有重回北江台的那一天了。”

柳南变成了恋爱中的姑娘,嘟着嘴,撒着娇,红着脸,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吕东百感交集,眼睛立刻湿润了。她站起身,走到柳南身边坐下,紧紧地抱住了她。

  “那思北呢?刘思北能跟着你一块回来吗?”

  柳南抬起手背,抹了一把湿漉漉的眼睛,镇定地说:“刘思北可能会有些困难。毕竟他刚出来还不到一个月。这个……我得和他沟通,探探他的想法。”

  “你觉得他会有什么障碍?孟成也不在了,宫仁也不在了……我也回来了!”

  “嗯……会难为情吧。我觉得……我觉得他对海北台挺喜欢……”柳南忽闪着眼神思考着,“也说不准,我回去问问他。”

  “你俩的感情进行得怎么样?现在没人在中间搅合了,该谈婚论嫁了吧?”

  “嗯……他妈带着我们看房子呢。说买了房子就去领证……”

  “哎哟嗬,祝贺啊!”

吕东端起饮料跟柳南碰了一下。

  放下杯子,她看着柳南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你刚才问我下面该怎么干,我复职之后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要做的工作太多了。新闻综合频道经过这一劫,元气大伤。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恢复元气。我太需要你们这些得力干将重新回到我身边了……小南,你回来之后,会有重要的工作交给你,很多岗位都要换血,补充进新鲜血液……人员齐备之后,首先要做的还是改制。先进的管理制度是激发团队活力的根本,这是内生动力。同工同酬的改革还是要搞,不但要搞,还要搞彻底……前面我一直盯着正式工不放,其实台聘工和岗位合同工也不平等。最起码台聘工是按事业单位员工发着基本工资,合同工连工资都没有,这也是不平等……以后每个人的收入,就是凭本事,凭能力,凭贡献……再一个,媒体融合应该大踏步前进了,现在我们对新媒体的态度,还是把它当成捎带脚干的活。记者拍摄的节目还是传统平台首发,然后等播出了,再在新媒体做个精简版,这本身没多大意义……”

  柳南听得心潮澎湃。

  她双臂立在桌上,十指紧扣,拳头不停地撞击着嘴,忽闪着大眼睛,像在听革命先驱讲述未来的美好蓝图,激动得身子都哆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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