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躺在彼岸当卧室的床上,已经是一位四十二岁的他,却看不出一点苍老的样子,还是如过去那样英俊,而独雪,则变回了独角兽的样子,懒洋洋地躺在卧室的地板上,没什么精神。当七罪出现在卧室门口的时候,独雪猛地站了起来,她动着四只蹄子,朝七罪咆哮着,但七罪,却毫不犹豫地跑到了春华身边,握住了他那虚弱无比而又苍白的手。“啊,你来了?”
春华挣扎着张开眼睛,看着七罪。“是的,我来了。”
“我快死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的。”
七罪摸索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瓶子,瓶子里,一团光球在闪闪烁烁。“吃了它。”
春华眯起眼睛,看了那个瓶子一眼,把它推开了:“那是人的灵魂?我把那些妖灵交给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个的。”
说完,春华猛地咳嗽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你把他们交给我,只是因为他们的怨气,不是轮回所能洗清的,无法被轮回清洗的怨恨,乃是因为心中的怨恨无法抑制而已,如果交给我,激发了他们的凶性,让他们在制恶的人那里大闹一场,将心中的怨恨发泄出来——这就是你将那些东西交给我的原因。”
七罪慌忙解释道,“可这些,都是那些恶人的灵魂啊!他们死前作恶多端,死后,他们的灵魂能救你,不也是善事一件吗?你吃了他们,是对他们的一种救赎!”
“灵魂,是没有善恶的……如果真的需要有什么救赎的话,他们的下一辈子,会得到报应……”春华对七罪说,“但一旦,我吃下这些灵魂,我就成了一个罪人,即使我能活下去,我还是一个罪人,我没有洗清别人身上的孽,却造就了自己的罪——这不是一件太蠢的事情吗?”
他战战巍巍地接过那个瓶子,想要把它打开,将里面的东西释放出来……可是,七罪却一把抢过!“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啊!父亲创造了我,又抛弃了我,只是因为我是恶的代表,我的身上,满溢着罪恶,所有人都厌弃我,只有你肯接受我,我挽留我所珍惜的东西,错了吗?”
七罪一边说着,一边,血红的眼睛里,流下泪来。这是他所未觉察到的悲伤,比被自己的父亲遗弃,厌恶,来的更让他心痛一些……“但是为什么,上天要让你存在呢?上天创造了一切,有他的理由,单纯的优雅与美德是无法构成整个世界的,当人心存的都是悲悯时,他们是活不下去的,对食物的悲悯使他们饥肠辘辘,对他人的怜悯使他们不敢伤害别人,促使孤单,对自己的怜悯使他们厌弃这个世界。但一旦,他们心里有黑暗的一块存在,他们才能活下来。有灾难,才有感恩,不是吗?”
就像多年之前某个没有星,也没有月的夜晚那样,春华轻轻拭去了七罪眼角的泪。这样明媚的午后,实在不适合遭遇悲伤——可命运,总是喜欢和别人过不去,哪怕是如七罪这样的人,也不过只是那命运洪流之中的一点浪花而已……“我来的时间,似乎刚刚好啊。”
一个戏谑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七罪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人——那个和他长得很像,只是他的眼睛是碧蓝色的。一样的容貌,可遭遇的命运,却是截然不同的。“七美德?你来干什么?”
七罪猛地站起——对他的兄弟,他一向没有好感。“我?我是来接走他的。还有,别叫我什么七美德,我有父神所赐予的名字——赛文。我和你,可一点都不一样呢,七罪!”
站在门口的七美德,不,赛文,这样对七罪说,“哦?原来,春华没有告诉你,我就是那个告诉他死期的死神吗?”
“你?死神?”
七罪不明白,为什么身为七美德的他,会变成了死神。虽然一样是神明,可七美德,乃是理所应当被人供奉在圣坛上的存在,比之那些游走在罪恶人世间的死神,他是这样的高贵而圣洁。仿佛了解了七罪的想法,赛文对七罪说,“那只是我的兴趣爱好而已,看到人类临死时悲恐的样子,那不是很好笑吗?”
就像明春华说的,光明会滋生黑暗,而纯粹的黑,是无法存在的一样,七美德也有自己小小的恶趣味。“我!是绝不会允许你带走他的!”
七罪站在春华床前对门外的七美德说,而兽形的独雪,却低下了头。但,来不及了。春华的气息已经开始变弱,犹如一盏没有灯油的残灯一样,明亮的烛火渐渐熄灭,最后,只留一线白烟……透明的灵魂从名叫春华的腐朽躯体中游离出来,慢慢飘向七美德,七罪想要抓住他,他却从七罪的身体里穿透而过。“不可能的,我不可能抓不到灵魂的!”
七罪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抓不到灵魂,这是他所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他与普通人是不同的,你抓不到他,我也抓不到他,他灵魂的归属不在东方,也不在西方,不在地狱,也不在天上,他将归属于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连我,也仅仅只是一个见证人而已。”
七美德站在门口,而春华的鬼魂,离他越来越近。“不!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
无法阻止春华的灵魂,但是七罪却能阻止七美德,当他凝聚他的力量的时候,却发现,他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颓废的独雪,发出一阵悲鸣,她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而天花板上,有一个五芒星的诡异图案,无数带刺的野玫瑰缠绕于五芒星之上。“从白魔龙一族引过来的符咒,克制一切属于西方的魔力,只要走进他的范畴,力量就会消失——你以为,为什么,我一直不走进这个房间?”
七美德对他笑笑——站在门口的七美德依旧还留有魔力,可被困在符咒之中的独雪与七罪,却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春华的灵魂,回复到了他还是二十岁时候的面容,那样精致,却又那样冷漠,临走前,只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无关离别。他说:“我的女儿,拜托你了。”
春华,就这样走了,毫不留恋的,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听到身后七罪与独雪的挽留,那样凄厉的声音在这个明媚的午后回响着……仿佛是一首再悲伤不过的歌了……独雪,蜷缩在床边,而七罪,却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那悲恸的,绝望的哭声。“哦?他终于死了吗?”
一阵阵寒气从四周蔓延进来,不知什么时候,阎君竟然站在这个房子的中央,看着他们两个。独雪急躁地抬起头,看着阎君。——属于白魔龙一族的咒语,克制一切西方的魔法,却克制不了东方的咒术。“我确实是可以破坏那个符咒没错,但是,即使破坏了,又能怎么样呢?明春华,是不可能再活过来的。”
阎君那艳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冷漠的,一塌糊涂。独雪不说话,依旧看着他,那期盼的,动容的眼神。“好啦好啦,我最讨厌女人这样看着我了。”
阎君别过头去,打了个响指,天花板出现一道裂痕——符咒,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消除了。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七罪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把阎君压制在地上,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把春华!还回来!”
七罪一字一顿地说着,眼里满是仇恨的火花,血红色的眼睛,越加明艳,也越加恐怖了,他的指甲变得纤长而锋利,那尖锐的指尖,几乎刺进了阎君的眼睛里。只是这个执掌了洞房地狱的男人,并没有被七罪威胁到,阎君他甚至在笑,他看看他,这样问道:“你觉得,我有那个能力吗?他本来就与众不同,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灵魂去了哪里,而且,你以为你有威胁别人的资格吗?明明,春华是因你而死。”
是的。这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春华懂得,所以,他才建了一个彼岸当,把这里给留他的女儿,因为他不能陪她太久。七罪懂得,所以,他一直无法去面对春华,他不敢见他,是怕,也是愧。独雪懂得,所以,她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七罪这个人,她厌恶他,远离她,只是因为在二十二前的那个夜晚,春华运用自身的力量,不让别人再能看透七罪。就是为了让别人不再能看透七罪,春华所使用的力量超过了他的负荷,引发了他的心脏病。——如果,那个夜晚,没有遇到七罪,也许春华,不会死。很奇怪啊,如明春华这样的人,竟然也只不过是个人类而已。可便是这样,才让人觉得这世界是这样冷酷而奇妙吧……七罪的钳制渐渐放松了,阎君笑的诡异,他慢慢扒开了七罪的手,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楼下的大厅里。大厅里,还泡着一壶热茶,茶味悠长,清香扑鼻,冷热适宜,可惜,以后,都喝不到这么好的茶了。阎君想。他望了望明媚的天。“以后和彼岸当的生意,还要继续下去,也不知道下一个掌柜,是谁?”
阎君喃喃自语。……这时候,从门口突然闯入一道人影。那是一个女孩子,穿着最简单的白色长衫,丝绸一样的柔软长发一直延长到脚踝,她的眼神干净而清澈,最重要的是,她的脸,像极了一个人。“啊,是父亲让我来这里的,请问,你是谁?”
……于是,这又是另外一个掌柜的故事了。